楔子

民国十五年。

正月初一，下午四时许。

长江沪杭段水域，寒风凛冽，波涛汹涌。

天幕中乌云在不断翻滚，冰雨倾盆而下。

江面上水雾朦朦，能见度很低。

一艘小型机动船在江面上孤勇行驶。

豆大的雨滴砸在甲板上，叮咚作响。

突然，从浓雾蔽天的波涛中，冲出一艘挂着‘缉察’三角旗的军用火轮，将机动船迎头拦截。

火轮顶上，架着一挺捷克式机关枪。

甲板上站着十数名手持日制三零式步枪的兵士。

“停船检查！”

“……”

一阵严厉的吆喝声之后，便是砰砰啪啪的枪声警告。

船老大吓得脸色苍白，浑身抖簌差点尿了裤档。

正月初一出门是犯大忌的啊，只怪自己贪钱。

他赶紧关闭马达，任凭官兵们跃上船来检查。

只一会，船舱内传出一阵打斗叫骂声。

“卟嗵…”

有人跳江。

“砰砰…”

随后就是一阵排枪。

一时间江面上，枪声吆喝声，怒骂惨叫声，包裹在呼啸而至的风雨中，犹如不着调的命运交响乐，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舱内，一盏昏暗的马灯随风摇晃。

一位披着茶绿色呢子军大衣的中年男子，昂首倚立在船窗前。

肩章上一颗金灿灿将星、特别耀眼。

他那犀利目光凝视着墨雾汹涌的江面，厚厚的嘴唇紧抿，杀气腾腾。

船舱外，一名中尉军官带着几名士兵，将一位年轻女子，从货船那头拖拽至军火轮的甲板上。

那女子身材高挑，丰腴白皙，身着棉质旗袍，高跟鞋掉了一只，白皙小腿上划破一大块皮，鲜血淋漓。

披肩秀发早已纷乱如麻。

但这一切，遮挡不住她那美艳容貌和不屈眼神。

“报告，只抓到她一个，其余两人企图反抗被击毙，还有一名跳了江，生死不明！”

中尉军官躬着身小声禀报。

“船老大呢？”

“扣押在货船舱内。”

少将微微点头踱出船舱，一把褐色长柄油布伞随即撑开，罩在他魁梧的身躯上方。

他阴沉沉的方脸右下角，长着一颗黑痣。

瞧着眼前的猎物，少将已冻成黑紫色的嘴唇，勾起一丝冰冷弧线，让挺直站在他旁边的官兵，心颤紧张。

他走到她的面前微微勾下头去，鹰隼般双目俯视着她，一眨不瞬。

犀利目光像一把利刃，似乎要穿透她的心肺。

年轻女子浑身湿漉漉地趴在冰冷的甲板上，倔强地迎着他的寒芒。

她那绝美的脸颊，写满了痛苦与绝望。

“梦蝶，只要你肯说出那批军火的下落，本座可以饶你不死！”

他伸出粗糙右手，掌指勾住她的下颚，一股残酷气息扑面而来。

女子闻言则凄声冷笑，漆黑瞳仁里的仇恨，宛如风雨里的雷电，凛冽闪击。

“呸，你们这些军阀走狗，南方军马上就要打过来消灭你们，等着吧，哈哈…”

少将听罢怒不可遏。

他咬着后槽牙，脸上那颗黑痣一阵抖颤，手掌猛地使劲。

她的下巴被他单手捏着，整个身躯直接从船甲上被提了起来。

女子那双漆黑瞳仁陡然睁大，瞬间布满痛楚。

少将面目狰狞，大声喝道：

“妖艳卧底，竟敢刺探我方军情，企图策反司令长官，罪该万死！”

从他厚唇里吐出这句话时，犹如天幕里的一声响雷，炸得在场的所有人，心慌意乱。

谁的心里都明白，留在家里的那位司令长官，可不是什么善茬哦。

话音未落，少将的右手掌突然松开。

女子卟嗵一下瘫倒在船甲板上。

旋即，她用一只抖颤着的苍白素手强撑，大张着嘴剧烈地咳出几口鲜血。

猩红色液体在倾盆大雨中，孤寂地顺着甲板缝隙，快速消失在江水里。

尽管唇角挂满血丝，女子仍然倔强地扬起头，手摸着自己差点被扯断的下巴，绝望惨笑。

“拖下去，沉江！”

见女子仍不开口，少将气得脸色铁青，失去了耐心。

他冷酷地下达了就地处死的命令。

“是！”

两名士兵准备上前拖拽。

“却慢！”

突然，旁边举着油布伞的中尉军官，开口阻止。

他嗓音低沉，但语气坚决。

准备上前拖拽的两名士兵，是中尉带的兵，自然不敢再上前而僵在雨中。

“怎么？你敢违抗本座军令？”

犀利目光从少将眼里扫射过来，寒光闪闪。

“父亲，我们应该带她回去审讯，这种稚嫩女子，一上刑就什么都招了！”

中尉军官低声劝道。

原来他们是父子关系。

“住口，如何处置这个女谍，还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就地处决这个女谍，是孙大帅下的密令。”

中尉闻言错愕。

“立即执行！”

少将毫无妥协的余地。

听得长官兼父亲的绝情军令，中尉只好挥手示意，让手下两个士兵去执行。

两名缉察兵士左右拽着女子的两条胳膊，往船檐边上拖去。

“卟嗵…”

女子被两士兵抛落江中。

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她的嘴唇缓缓合上，露出一丝凄美笑纹，便很快消失在滚滚波涛中。

年轻美丽的生命之花，旋即肃穆凋零。

梦蝶绝不是她的真名。

她的真名，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将来，还会有人想起她吗？

或许，她只是一粒尘埃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