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阳,盛京医院旁边的廉租房内。
刚刚做完代驾的杨成文一身疲惫。
靠坐在单人床上,屏幕上丝丝裂纹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
这帮催债的,难道没有自己的生活吗?大半夜的还在打电话,弄的人不得休息。
烦躁的把手机关机,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他们就会找上门来。
拿起皱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了最后一支红梅,5块钱一包,要不是抽烟可以抗饿,他连这个都不太舍得。
伴随着烟雾的上升,房内响起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些年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真是邪了门了。
1992年,自己刚刚一岁,爷爷去世,遗产颇丰,父亲掌控了家里的财政大权。
1999年,父亲拒绝了一个名为OICQ的小公司的投资请求,他觉得这些东西纯属扯淡。
2001年,互联网开始兴起,但父亲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个大坑,真想赚钱,还得是股市,于是慷慨入局,眼睁睁看着大盘从2245点跌到了998点。
2009年,父亲这几年投身实业,撤掉了一个叫小米的零件加工厂,用这笔钱投资建了一个口罩和医疗用品加工厂,是人都要看病,肯定没有问题。
2014年,父亲年过半百,开始注意养生,他发现年轻人的健康观念越来越重,烟酒这种有害身体的东西肯定会越来越不行,于是抛售了积攒在手里多年不见起色的茅台股票。
2019年,多年生意不见起色,父亲决定放手一搏,低价出售了医疗用品加工厂,托了爷爷生前的关系,进入房地产市场,放手一搏,用全部资产砸下了最大开发商恒大地产的小区基建。
可以说,机会曾经像雨点一般向他打来,但是他凭借着敏锐的商业嗅觉一一躲过,然后纵身跳入深坑。
是的,2023年,老爷子真的跳了。
母亲也因为打击太大,身体每况愈下,坚持了一年之后,也走了。
如今的杨成文,从富三代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负三贷”,除了一身债务,什么都没有。
一支烟抽完,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感慢慢袭来,眼皮也开始打架。
明早起来,还要应付那帮讨债的。
白天,还有3份工作要做。
也不知道明天的代驾能不能多接几单。
好累....
好难....
好想就这么睡去.....
......
“蚊子,蚊子,马上到了,这种时候你也能睡的着?”
出租车上,杨成文被摇醒。
睁开眼睛,有些茫然,面前这个肥嘟嘟的大脸,让他感到莫名熟悉。
“讨债的?”
胖子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睡懵了?什么讨债的,是我!”
杨成文恍然大悟,想起这货是谁了。
刘洪。
两人从小就是死党,成绩又差不多,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毕业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最后的那段日子里,这小子没少接济自己。
他怎么变的这么年轻了?
“啪!”
一个巴掌拍在刘洪全是肥肉的胳膊上,直接留下一个红印。
“哎呦我擦,你有病啊!”刘洪疼的怪叫一声,扑上去就要收拾杨成文。
被他压在身下,杨成文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我只是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那你不会打你自己?”
这家伙说的有点道理,杨成文轻轻掐了自己一下。
有痛感,太好了。
自己真的重生了。
刘洪眼神鄙视瞟了他一眼,打我这么狠,掐自己这么轻,真是个贱人啊。
杨成文没管这些,慌乱的掏出手机,急忙看向日期,2010年6月13日。
看到这个日期,令他瞬间有些紧张,“大洪水,我们是今天高考是吧。”
“真睡傻了?当然是今天高考!”
“那,我们考完了吧。”
“都5点多了,当然高考完了。”
哈哈,好,考完了,要是让自己重新再考一遍,估计自己连300分都到不了。
没有欠款,没有追债!
爸爸妈妈还在!
家,还在!
好,好啊!
杨成文放肆大笑,眼泪不自觉的从眼角滑落,引得司机都不断看后视镜。
“不就是要有对象了吗,至于高兴成这样吗?说好了,等后面哥们要表白的时候,这套流程,你也要帮我弄一遍。”
刘洪拍了拍胸前鼓鼓囊囊的书包,里面装满了小蜡烛。
确定重生的杨成文也慢慢平复情绪,然后想起来现在自己要去干什么了。
高考结束当天,他结束了跟全班最漂亮女生夏可欣一年的暧昧期,直接在她家楼下蜡烛表白。
表白这东西,不是冲锋时的号角,而是胜利的仪式。
夏可欣,自然毫不意外的答应了模样有几分俊朗,家室也非常不错的自己,成为当时同学圈子中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
可惜好景不长,上了大学之后,伴随着父亲的商业天赋越来逆天,杨成文也逐渐负担不起所谓的“恋爱花销”。
作为善解人意的小仙女,为了不给他太多负担,主动给了他一顶帽子保暖。
令杨成文十分感动她的“懂事”。
“我已经买通孙琦了,一会咱俩摆完蜡烛她就骗夏可欣下楼,到时候你就直接表白。”
“我提前打听过了,夏可欣对你也有好感,你表白必成功。”
“再说了,哪有小姑娘能拒绝的了这个。”
刘洪拍了一下书包,里面的蜡烛哗啦啦作响。
杨成文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听着耳边的喋喋不休,思绪渐渐拉远。
前一世,自己穷困潦倒,身边的朋友亲戚全都变成了陌生人。
只有刘洪还愿意把自己当成朋友。
虽然他也不算富裕,但还是隔三差五的接济自己,为这事,没少跟自己媳妇吵架。
“大洪水,你说,如果以后我穷的快要饿死了怎么办?”
“那我肯定装作不认识你,躲你躲的远远的。”
“哈,狗币,我就知道你是这种人。”
......
出租车并没有开去夏可欣家楼下,而是一掉头直接去了杨成文家。
下车之后,招呼了声师傅把刘洪送回去,然后就在刘洪车窗内疑惑的表情中,一股脑把蜡烛全都倒进了垃圾桶。
站在自家楼下,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小区已经很老了,连电梯都没有。
其实家里早就在市中心买了别墅,但是父亲一直坚持住在这里。
之前也问过父亲为啥不在别墅那边住。
父亲只是说,“这是我和你妈结婚时的家,住在这里,睡得踏实。”
前一世,自己最后的快乐,全部倒在这个房子里。
后来,这个130多平的家,只被法拍了70多万。
当然,这笔钱他看都没看到就直接被银行划走了。
“铃铃铃~”
手机铃声打断了杨成文的思绪。
“喂,杨成文,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差不多了的话,我可带可欣下楼了。”
孙琦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声音不大,还有点回响,听着像是在卫生间里偷偷打的。
“哦,我已经到家了。”
“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突然就不想表白了。”
“你是担心表白失败吗?我偷偷告诉你哈,可欣其实也喜欢你,你表白的话,肯定......”
杨成文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倒不是怕失败,只是我发现,我不喜欢她了。”
“你说什么?”
孙琦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两人勾勾搭搭一年多,旁人都默认他俩是情侣了,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想着怎么劝说一下,但杨成文没有给她机会。
“我还有事,挂了。”
回想起夏可欣出轨之后,那一副“都是你的错,是你没有办法提供我想要的生活”的那副嘴脸,就感觉一阵恶心。
自己又不是数王八的,绿头成瘾,这种女的,还是躲得越远越好。
收拾一下心情,快步上楼,一步两个台阶的冲刺。
到了家门口,刚刚健步如飞的杨成文如今却迟迟不敢开门进屋。
深吸一口气,把压根也没什么褶皱的衣服拉了又拉。
心中给自己不断打气,终于,颤抖的把钥匙插进锁眼。
“咔哒!”
那张脸,如此清晰。
发色黝黑,双眼精光闪烁,整个人透着一股极度的自信。
记忆中,那个满头白发,颓丧灰暗的样子渐渐与眼前的男人重叠。
“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