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老张家,可从来不养吃闲饭的,这些粗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吗?”
耿良翠见自家男人占了上风,一拍大腿,又开始嚎啕起来,声音比先前还要凄厉几分。
“是啊,冬生,你说我们照顾不好娘,说得轻巧!”
“再说了,娘去了你们那儿,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别是说的好听!”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这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你老子的德行!游手好闲的懒骨头,还打老婆孩子!”
她索性又一屁股坐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起来。
“哎哟喂,我这苦命的哟!”
“养个老的,吃我的喝我的,还要被人说我们亏待了她,我找谁说理去啊!”
“这两个没良心的小崽子,根本不知道养一个老人有多辛苦,多费钱粮!”
提到李二虎那个臭名昭著的爹,蒋万容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
她颤抖着伸出手,抹去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轻轻推开了李冬生搀扶着她的手。
“冬生,雪儿,你们的好意,姥姥心领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绝望。
“可你们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
“我要是真跟你们走了,你爹肯定又要大吵大闹,你娘和你,又该受他的气了。”
她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底却是一片凄凉。
“姥姥都是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了,在哪儿不是熬日子,没啥关系的。”
看着姥姥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李冬生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百善孝为先!
姥姥对他们一家如此慈爱,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天理何在!
他直视着姥姥布满忧愁和退缩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传递给她一个安心和坚定的眼神。
现在的李家,已经不是从前的李家了。
他李冬生,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懦弱少年了。
“姥姥,你听我说,李二虎已经跟我娘分开了。我们也跟他彻底分了家,跟他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现在,管不到我们娘儿几个的头上来。”
“娘她,心里一直很挂念您。”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眼圈通红的李雪儿,也急忙开口附和。
“是啊,姥姥!哥哥可厉害了,他现在会上山打猎,我们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呢!”
她仰起小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蒋万容。
“您就跟我们回去吧,娘要是知道您跟我们回去了,肯定会高兴坏的!”
听着外孙外孙女你一言我一语的真挚话语,蒋万容死寂的眼中,终于渐渐亮起了一抹微弱的光芒。
张富贵一直冷眼旁观,见老虔婆似乎真的有些动心了,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可不能让这两袋白花花的粮食,就这么从自己眼前溜走。
他眼中闪过一抹阴狠,朝着先前就聚在院门口看热闹的几个膀大腰圆的村痞无赖,隐晦地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立刻心领神会。
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将院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那副无赖的架势。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今天不把粮食留下,这两个外乡人,休想带着老虔婆离开塘里村半步。
李冬生的目光冰冷地从那几个村痞身上扫过。
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奔涌,若是在前世,面对这种杂碎,他有一百种方法拧断张富贵的脖子。
但现在不行。
这里是塘里村,是别人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
雪儿还在他身边,万一真的动起手来,刀剑无眼。
妹妹的安危,永远是他的第一考量,他必须冷静。
李冬生压下翻腾的怒火,一脸愤恨地看着张富贵。
他倏地转身,将毛驴背上那两袋沉甸甸的粮食悉数解了下来,重重丢在地上。
“好,粮食给你们!”
“从此以后,姥姥就跟你们张家再无半分瓜葛!”
“她的生老病死,都与你们无关!”
张富贵和耿良翠的眼睛瞬间亮了,死死盯着地上的粮袋,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李冬生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扶住蒋万容。
“姥姥,我们走。”
他又拉起李雪儿的手。
“雪儿,跟紧我。”
在塘里村村民或同情或鄙夷的复杂目光注视下,三人一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院落。
耿良翠还想再骂咧几句,被张富贵一把拉住,示意她先顾着粮食。
蒋万容一步三回头,泪眼婆娑,心中五味杂陈。
李雪儿紧紧握着哥哥的手,小脸上满是坚定。
哥哥在哪,她就在哪。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夜晚的冬天能把人冻僵。
一行老的老,小的小,若是真在野外过上一夜,只怕都要冻出病来。
李冬生站在塘里村的村口,不禁犯起了难。
那蛇蝎心肠的舅舅家是断然不能再回去了。
看样子,只能先在村里寻个什么废弃的空屋子,暂时将就一晚。
如此想着,李冬生拉着妹妹和姥姥,正准备往村子深处走走看。
“李冬生?”
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确定。
李冬生转过身,迎面撞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
是乔春燕。
她肩上背着一个小布包,看样子也是刚到村里。
乔春燕神情一愣,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
她看看李冬生,又看看他身边的李雪儿和明显神色憔悴的蒋万容,秀眉微蹙。
“你们这是。”
李冬生苦笑一下,简略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乔春燕听完,气得脸色通红。
“张富贵真不是个东西!”
她又看看天色,眼中闪过一抹担忧。
“但这天都快黑了,你们要去哪儿?”
“我小姨家就在这塘里村,我今天过来,就是给她送些粮食。”
“既然碰上了,就别客气,先去我小姨家将就一晚吧。”
她的语气真诚又热切,让李冬生心中一暖。
他对着乔春燕,郑重地深鞠一躬。
“多谢。”
乔春燕脸颊一烫。
“快别这么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一行四人,牵着毛驴,朝着村南边走去。
夜色渐浓,村南最尽头的一处低矮泥瓦房,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一个约莫三十多岁,面容略带清瘦,大着肚子,但眉眼温和的妇人正在收院子里晾晒的野菜干。
看见乔春燕带着三个人和一头毛驴回来,其中一人还是面熟的张老娘蒋万容,妇人脸上露出一抹疑惑。
“春燕,这几位是?”
乔春燕快步上前,拉住妇人的手。
将先前发生的事情扼要说给小姨听。
妇人听罢,当即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愤慨。
“张富贵真不是个东西!连自己的亲娘都能这么作践!”
她叹了口气,看向蒋万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蒋大娘,您跟着冬生他们走也好,省得留在那里受搓磨。”
“快,屋里坐。”
妇人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
屋子不大,一间堂屋,两间稍小的偏房,虽然陈设简陋,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正是吃饭的时间,妇人端了三碗稀粥给他们,叹了口气说:
现在年景不好,你们将就着吃。“
李冬生脸色一红,刚刚的粮食都给了张富贵那个王八蛋,现在倒是无以为报了。
这时,李雪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两个鸡蛋,怯生生地递给乔春燕的小姨说:
“多谢小姨收留,这两个肉饼是雪儿悄悄藏着的,给小姨补身子,生宝宝。”
那妇人一脸惊喜地接过,摸了摸李雪儿的头。
“乖孩子。”
李冬生也有些惊讶,李雪儿藏在身上的肉饼,但这样也好,他们不白住。
更何况,赶了一天的路,他确实也饿了,三两口把碗里的稀粥喝尽。
他看了看妇人高高隆起的腹部,安安盘算要回去给乔春燕家拿点肉,让她转交给小姨才行。
夜幕降临,三个女的住在里屋里,而李冬生和小姨夫则在柴房将就一晚上。
天刚擦亮,李冬生一行人就出发了。
乔春燕正好也跟着他们结伴而行。
小姨从里屋拿了四个粗粮饼给他们在路上吃,笑呵呵地对李冬生说有空常来玩,那眼神在乔春燕和李冬生身上游走,眼中带着八卦的神色。
这二人倒是般配。
几人一路平顺地回到了牛头村,乔春燕和他们在村口就分路了。
张桂芳本来还在打扫屋子,准备迎接过年,大老远就听到李雪儿甜甜地叫着。
“娘,我们回来了!”
张桂芳迎出门去,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老娘,眼泪夺眶而出。
“娘!”
蒋万容同样是红了眼眶,一行人簇拥着她进屋。
李雪儿把看见舅母磋磨姥姥的场景告诉了张桂芳,听得张桂芳万分悔恨,她怎么就没有早些回去呢!
要不是冬生,她的亲娘还不知道要怎么被磋磨死!
李冬生拍了拍张桂芳的背,语气坚定。
“娘,现在姥姥已经跟我们一起住了,以后都是顶好的日子!”
张桂芳这时也收敛了泪珠,点点头应道:
“是啊,以后都是好日子!”
大年初一,牛头村在李冬生的带领下都吃上了肉,这个年过得也算富足。
姥姥换上了新做的棉衣,看着李雪儿坐在门槛上和同村人玩花绳。
张桂芳乐呵呵地煎着土豆饼。
李冬生磨着手里的砍刀,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盘算着下一次进山要逮一只兔子回来给雪儿养着。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