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后来,可能是看他们三个实在太软弱,又恰逢闹饥荒。
姥姥家自己也困难,就顾不上他们了。
现在他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还不知道姥姥是个什么光景。
想到这儿,李冬生叫住了张桂芳。
“娘。”
张桂芳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
“冬生,回来了?”
“怎么了?”
“娘,明天咱们去看看姥姥吧。”
李冬生直接说道。
张桂芳一听,顿时眼眶红了。
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她拉扯大,她这个做闺女的,竟然这么久没去看看。
“好好好!”
她连连答应。
“咱们日子是好过了,是该看看你姥姥的。”
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只是现在正值灾荒年,这一来一回恐怕要耽搁两天时间。”
她有些担心家里。
“家里这些肉和粮食,我不太放心。”
她看向李冬生。
“要不这样,你带雪儿回去看看吧。”
“娘就在家里守着。”
李冬生听此,也点了点头,家里确实需要留个人守着。
“行,那就我带雪儿去。”
他走到屋子角落,从房梁上取下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蜡黄的猪五花。
“明天咱们带块肉回去。”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肉,约莫有个十多斤。
希望姥姥家日子过得还不错。
张桂芳看着他手里的肉,心里既欣慰又心酸。
儿子长大了,知道孝顺老人了。
她抹了抹眼泪,露出笑容。
“好,多带点,你姥姥家也不容易。”
她又开始忙活锅里的粗粮面。
李冬生将肉重新包好,放回原处。
除了肉,李冬生又拿上口袋装了些土豆和野菜干。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李冬生便起身,简单洗漱过后,就径直去了张大队长家。
他打算借村里的那头毛驴用用。
姥姥家在另一个山头,雪儿年纪小,总不能让她一直跟着自己在雪地里跋涉。
张大队长听了他的来意,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这段时间,托了李冬生的福,村里人日子好过了不少,这头毛驴喂这些日子,不再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子。
李冬生牵着毛驴回到家,张桂芳已经将早饭准备妥当。
是热乎乎的粗粮饼子,还有一锅野菜粥。
她将那块用油纸包好的猪五花,还有一小袋炒面,土豆片,都装进一个布袋里。
“路上小心些,雪儿,听你哥的话。”
张桂芳叮嘱着,眼圈有些泛红。
“知道了,娘。”
李雪儿乖巧地点头。
李冬生将布袋子在毛驴背上固定好,又扶着李雪儿坐了上去。
“娘,我们走了,你在家也多注意,有事找张大队长。”
说着,他顿了顿,眼神带了抹厌恶。
“要是李二虎那畜生来了,你别跟他起争执,等我回来收拾他。”
张桂芳点点头,目送着兄妹俩的身影消失在村口。
空气清冽,吸入肺腑,带着甜意。
一路上,李冬生一边走,一边给李雪儿念着前世学过的一些诗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这些诗句,是他贫瘠的少年时代里,为数不多的精神慰藉。
如今念给妹妹听,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传承。
李雪儿听得似懂非懂,但也跟着哥哥一句接一句念了起来。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路途枯燥。
在太阳落山之前,一片熟悉的村庄轮廓,出现在了远处的山坳里。
那就是塘里村,姥姥家所在的村子。
记忆中,这个村子比他们牛头村要大一些,人口也多些。
只是不知道,这灾荒年,村里是个什么光景。
李冬生牵着毛驴,带着李雪儿,缓缓走进了塘里村。
村口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雪地里玩闹,看见他们,都停了下来,好奇地张望着。
刚一进村,便有不少村民打量着他们。
那些眼神,大多是毫不掩饰的饥饿,直勾勾地盯在毛驴身上。
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头,毛驴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块行走的肥肉。
李雪儿被那些眼神盯得有些害怕,身子往李冬生身边缩了缩,小手更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李冬生察觉到妹妹的紧张,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安心。
他面色平静,眼神却带着一抹冷冽,扫过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兄妹二人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径直朝着村东头走去。
远远的,李冬生就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熟悉的院子。
低矮的土坯墙,用树枝扎成的栅栏门,歪歪扭扭地半掩着。
还没走到门口,尖锐刻薄的妇人骂声就传了出来。
“老不死的!一天活儿不干,吃得倒比谁都多!”
“让你洗几件衣裳都磨磨蹭蹭的!”
“家里粮食都快见底了,养着你这么个吃闲饭的,老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那声音又尖又细,狠狠扎进人的耳朵里。
李冬生脚步一顿,眉头瞬间紧紧蹙起。
在记忆中这声音是他的舅母,耿良翠。
原主的记忆里,这个舅母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为人尖酸刻薄。
现在正值灾荒年,她这性子一点没改,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推开栅栏门,领着李雪儿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积雪被扫到了一旁,露出光秃秃的黄土地。
靠墙根的地方,堆着一些柴火。
院子中央,一个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袄的妇人,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黄的头巾,正叉着腰,唾沫横飞地骂着。
她面前,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妇人,正蹲在地上洗衣服。
盆里的水散发着寒气,老妇人的一双手冻得发紫,正颤颤巍巍地搓洗着盆里的脏衣服。
她身上穿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没一块好地方。
寒风吹过,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但面对妇人的责骂,她一句嘴也不敢回,只是埋着头,默默地搓着衣服。
李冬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正在骂人的,正是他的舅母耿良翠。
而那个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的老妇人,正是他的姥姥,蒋万容!
一股怒火瞬间涌上了李冬生的心头。
他没想到,姥姥的日子,竟然过得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