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面露愧色:“执法的人或多或少做的是过分了一些,但是,为的也都是大局!”
“大局?”
李向东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嘲弄道:“我自家的老叔,去年夏天被几个‘赈灾’的官差带走了,说是要修堤坝,给粮食,结果到现在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破庙外风雪更急,吹得纸糊的窗户猎猎作响。
沈砚之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怒容的猎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壮士,往事不必再说了。”
沈砚之轻声道,“在下今日冒昧前来,除了求助之外,还有另一桩事相求。”
“何事?”
“下官需要猎人的眼睛。”
沈砚之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指着上面标注的红点,“这些地方,原本都是猎户们的猎场,如今却成了禁地,下官需要知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向东盯着地图,瞳孔微微收缩,那些红点他也略有所知。
三年前,那里还是茂密的森林,猎人打猎的好去处。
如今却成了禁忌之地,谁敢靠近就会被官差抓走。
“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向东冷声问道。
沈砚之叹了口气:“壮士可知,为何今年春荒的时候,为何来得如此迅猛?”
见李向东摇头,沈砚之道:“因为今年的粮种被人换了,官府发放的赈灾粮食种,实则是煮熟的种子,根本发不了芽!”
李向东瞪大了眼睛:“什么?!”
“不仅如此,”
沈砚之声音低沉,“县衙还派人四处搜刮粮食,美其名曰‘赈灾专款专用’,实则...”
他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都进了县丞大人家中地窖。”
“真的假的!?”李向东诧异地瞪大眼睛,“我怎么听说这位县丞大人是真正的父母官,受人爱戴呢?”
沈砚之苦笑,低声说道:“正如壮士所言,只不过那是过去,实话告诉壮士,前任县丞三月前暴毙,现在的这位,是靠...特殊手段上位的。”
山里忽然传来狼嚎,令人毛骨悚然。
李向东沉默片刻,重新坐下,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
“所以你找我,是想让我当探子?”
“非也,”
沈砚之道,“在下是真心希望壮士能助我一臂之力,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当然,丰厚的报酬...”
“每月十两白银。”
李向东截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够我妻子孩子吃穿不尽的粮食。”
“妻子,孩子,只要粮食?”
沈砚之惊讶道,“听你方才所言,壮士的日子过得很紧巴...”
“这世道,谁敢说自己不缺吃穿?”
李向东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每天都有不少人饿死在山里,像我这样能勉强糊口,已经算是不错了。“
沈砚之面露愧色:“国力太弱,竟然让百姓受难至此。”
“钱留下吧,”
李向东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个布包,“十两白银,够我在山里躲半年。”
他将布包推给沈砚之,道:“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发现你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不会!”
沈砚之郑重道,“只是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壮士可否...“
“什么事?“
“能否带我们进山,找到那些被猎户们视为禁忌的地方?“
李向东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可以,但有个条件——我要亲自带路,而且,猎到的每一只猎物,都要亲眼看着分给灾民。”
“没问题!“沈砚之喜出望外,“下官这就回去禀告县丞,至少先稳住他再说。”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此刻却是一个站不稳,直接就跌倒在了雪地上。
李向东看得直摇头,无奈地说道:“沈大人,你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回到县衙,何况你还有伤在身,不如就留在我家里休养几天再说。”
“这……合适吗?”
沈砚之有些意动,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此刻的情况。
强行回县衙,只怕走到一半,命就没有了。
“没什么不合适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你是来给老百姓办实事的。”
李向东慢慢弯下腰,淡淡地说道:“只盼着你能说话算数,上来吧。”
沈砚之没再说什么,立刻趴在了李向东的背上,两人就这样一块下了山。
李向东背着受伤的沈砚之跨进柴门。
猎户粗布短打沾着草屑,后背洇开大片汗渍,却仍稳稳托着伤者脊背。
檐下挂着的两串红辣椒轻轻摇晃,在渐暗的天色里晃出暖意。
“东子!你这是!“
许观萍闻声掀开棉帘,围裙上还沾着捣药留下的青蒿汁。
她身后跟着扎双丫髻的李朵朵,怀里还抱着竹篾编的鸟笼子。
“这位是县里来的大人,姓沈,在山里出了点意外,后边再跟你解释吧。”
李向东将人轻放在炕头,转头嘱咐:“快去烧锅热水,再把去年晒的艾草取一捆。”
转头见沈砚之肩头渗血,又解下束腰的麻绳往梁上抛:“拴牢了,这伤受不得颠簸。“
许常在端着陶盆进来时,正瞧见沈砚之腰间露出的官印。
少女慌忙垂首绞着帕子,耳尖泛起薄红。
她膝头摊着绣了一半的鞋垫,金线勾的并蒂莲在油灯下泛着柔光。
显然,对于平凡的民女而言,年轻又有些权利外手的官员,是颇有吸引力的。
“先喝些姜汤。”
许观萍捧着豁口的陶碗过来,袖口露出半截冻红的腕子。
沈砚之这才注意到墙角摞着的药罐,粗陶表面还留着指甲掐的月牙痕——定是这猎户妻子常年捣药留下的。
火塘哔剥作响,李向东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东墙根取下张牛角弓。
六岁的李朵朵立刻雀跃着扑过来,小辫梢的桃木簪随着动作晃动:“爹教我射箭!“
“先给沈先生上药。”
许观萍轻轻按住跃跃欲试的女儿,转头却见丈夫已利落地褪下沈砚之外袍。
粗粝手掌按上伤口时,沈砚之疼得倒吸冷气,却瞥见窗台上摆着个粗陶罐,里头插着几枝半死不活的野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