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像是一把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神经上。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孟逸凡那张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脸,此刻也煞白得像张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墨…墨轩…真…真的报警了?”
我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面被砸开的墙壁。
那个人形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个被强行塞进墙里的噩梦,每一个弧度都透着诡异和绝望。
林女士的哭嚎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林先生搂着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魂魄已经被抽走了一大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声,混杂着孟逸凡粗重的喘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腥甜味,之前被浓重的恐惧掩盖了,此刻却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呜——呜——”
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了警笛声,那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小区的宁静,也像一把利刃,暂时割裂了我们紧绷到极致的恐惧。
很快,楼道里就响起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警用对讲机里断断续续的指令声。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这次不再是那种诡异的、试探性的轻叩,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孟逸凡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一片晃眼的警灯蓝光闪烁。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便衣、但气质明显不同的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拎着一个大大的勘查箱,眼神锐利得像鹰。
“谁报的警?”为首的一名警察声音低沉有力,目光在我们几人脸上扫过。
“是…是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指了指那面墙,“警察同志,这里…这里面…好像有…有尸体。”
警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面破开的墙壁,即使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他们,在看到那水泥包裹的人形轮廓时,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凝重。
“保护现场!拉警戒线!”为首的警察立刻下令。
随后,更多的人涌了进来。
有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套的法医,有拿着各种奇形怪怪工具的痕检人员,还有扛着强光灯和相机的现场勘查人员。
他们训练有素,各司其职,整个房间瞬间被一种紧张而专业的氛围所笼罩。
我们被要求退到客厅,不能靠近卧室。
林女士还在小声啜泣,林先生则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我和孟逸凡缩在沙发的一角,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卧室里,传来各种工具碰撞的声音,电钻“滋滋”的尖啸,锤子和凿子敲击水泥的“笃笃”声,还有法医和痕检人员低声交谈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像小锤子一样,敲打着我们脆弱的神经。
“让开一点,小心!”一个声音喊道。
紧接着,是水泥块落地的沉闷声响。
我和孟逸凡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从半开的卧室门缝里,隐约能看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影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大块一大块的水泥从墙上剥离下来。
灰尘弥漫,呛得人想咳嗽,但谁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突然,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腐臭味,像是积攒了数年的沼气,猛地从卧室里喷涌而出!
那味道,怎么形容呢?
像是腐烂的肉,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一种难以名状的、令人作呕的甜腻,熏得人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
“呕——”林女士第一个受不了,捂着嘴就往卫生间冲。
林先生也脸色铁青,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和孟逸凡也是一阵反胃,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找到了!”卧室里传来一个压抑着激动和震惊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就看到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小心翼翼地从卧室里抬出来一个长条形的裹尸袋。
那袋子被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但依然能看出里面东西的轮廓,虽然已经干瘪,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人形。
当那个裹尸袋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了上去。
就在那一瞬间,袋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拉链豁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就是那一眼,那仅仅一瞥!
我看到了……像是某种连衣裙的残片,紧紧地贴在一截已经完全干枯、呈现出暗褐色的…手臂上。
那手臂细弱,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皱缩着,紧紧包裹着骨头。
“轰——!”我的脑袋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那白色连衣裙!那瘦弱的形态!
昨晚那个敲门的女孩!
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的女孩!
“不…不可能…”我失声叫了出来,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孟逸凡也看到了,他“啊”地一声短促地尖叫,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软地就往地上瘫。
“逸凡!”我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也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一屁股也跌坐在了地上。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攥住了我的心脏,用力地挤压着,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个女孩…那个敲门的女孩…她…她就是被封在墙里的尸体?!
我们…我们昨晚见到的…是她的鬼魂?!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我的整个大脑。
昨晚那诡异的敲门声,那幽幽的女声,那冰冷的触感…一幕幕在眼前飞速闪过。
“呕——!”
再也忍不住了,我和孟逸凡几乎是同时,连滚爬带地冲向了卫生间。
另一个卫生间被林女士占着,我们俩只能挤在一个马桶前,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底朝天。
酸水、胆汁,混杂着中午吃的盒饭,狼狈不堪。
那股腐臭味仿佛钻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无论我怎么漱口,怎么用冷水拍脸,都挥之不去。
更可怕的是,那具干尸的样子,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们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干呕。
孟逸凡瘫在冰冷的瓷砖上,脸色比墙壁还要白,眼神涣散,不停地念叨着:“鬼…真的有鬼…是她…真的是她…”
我扶着墙壁,勉强站起身,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脑袋也因为缺氧和惊吓而阵阵发蒙。
好不容易,我们俩相互搀扶着,像两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汤鸡一样,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卫生间。
客厅里,警察们还在忙碌着,拍照、取证、记录。
那具被抬出来的尸体,已经被装进了一个专业的运尸箱。
林先生和林女士也从另一个卫生间出来了,林女士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多了一丝…一丝难以遏制的愤怒和怨毒。
林先生站在他们身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你们…”赵先生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们…你们这两个天杀的骗子!杀人犯!”
他猛地抬高了音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和孟逸凡,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我们生吞活剥。
“我…我们……”孟逸凡吓得一哆嗦,想说什么,却被林先生更激烈的咆哮打断。
“什么‘你们’!就是你们!你们把一个藏了尸体的房子卖给我们!你们安的什么心!啊?!”林先生几乎是扑了过来,要不是旁边有警察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我毫不怀疑他的拳头已经砸在我脸上了。
林女士也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刚才的悲戚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指着我们,声音尖利得刺耳:“杀人凶手!你们就是帮凶!这房子死过人!你们还卖!你们的心是黑的!我要告你们!我要让你们倾家荡产!牢底坐穿!”
那咒骂,一句比一句恶毒,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针,劈头盖脸地向我们扎来。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这事儿,真他娘的邪门到家了!
“冷静!冷静一点!”一名年长的警察试图安抚他们,“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请你们控制一下情绪!”
“控制?我们怎么控制!”林女士哭喊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们花光了所有积蓄,买了个坟墓!你们让我们怎么冷静!这里面是死人啊!我们住进来了!跟一具尸体住在一起!你们知道这有多吓人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那种真切的情感,让周围的警察也有些动容。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警察们一边要维持秩序,安抚情绪激动几乎失控的林氏夫妇,一边还要进行现场取证的收尾工作。
我和孟逸凡,则像是两个被审判的罪犯,站在人群的边缘,脸色苍白,手足无措。
那股浓郁的腐臭味,混合着林女士尖锐的哭喊,还有林先生愤怒的咆哮,以及警察们低声的劝阻,交织成一片混乱的噪音,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天旋地转,快要窒息。
孟逸凡更是面无人色,嘴唇哆嗦得厉害,额头上的冷汗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
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那力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了。
我知道,他比我更害怕,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我们中介公司不仅名誉扫地,恐怕还得吃官司,赔到倾家荡产。
好不容易,在警察的极力劝说和维持下,林氏夫妇的激动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依旧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把我们千刀万剐。
接下来,就是例行的询问。
警察将我们分开,分别做了笔录。
我把自己知道的,从接手这个房子,到昨晚的遭遇,再到今天发现尸体,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当然,关于那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是“鬼魂”的猜测,我没敢说,怕被当成神经病。
我只是强调了昨晚确实有人敲门,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脸色很差。
警察听得很仔细,问了很多细节,比如那个女孩的长相、身高、说话的语气等等。
我努力回忆着,但昨晚的记忆,因为恐惧和混乱,变得有些模糊,很多细节都像蒙上了一层雾。
笔录做完,已经是傍晚了。
法医和痕检人员也完成了初步的现场勘查,那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抬上了殡仪馆的车。
随着那辆车缓缓驶离小区,我感觉心里的某块大石头,好像暂时落了地,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又压了上来。
警方初步排除了我和孟逸凡以及林先生的作案嫌疑,毕竟我们都是最近才接触这个房子,而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死亡时间显然已经很久了。
至于我们和林氏夫妇关于房屋买卖的纠纷,因为涉及到经济赔偿和合同问题,不属于刑事案件的范畴,被移交给了我们中介公司和林氏夫妇住址所在的辖区派出所处理。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我和孟逸凡,还有林氏夫妇,被带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的调解室,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味和劣质茶叶的味道。
林氏夫妇的情绪虽然不像在凶案现场那么激动,但依旧是怒气冲冲,一口咬定我们是欺诈,要求全额退款,并且要我们赔偿他们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等,狮子大开口,列出了一长串的赔偿项目。
孟逸凡的脸,比锅底还黑。
他试图解释,说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事先也并不知道房子里有尸体。
但林氏夫妇根本不听,只是反复强调:“我们不管!我们是通过你们中介买的房子!你们就有责任!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必须负责到底!”
派出所的民警同志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两边劝,试图调解,但根本没什么效果。
林氏夫妇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我们这边,孟逸凡也觉得冤枉,毕竟我们也是按正常流程操作的,谁能想到房子墙里会藏着一具尸体?
调解从傍晚一直持续到深夜,口干舌燥,筋疲力尽,但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期间,警察还联系了房子的原房东,通知他尽快回来配合调查。
林先生和他老婆最后撂下狠话,说如果明天我们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们就直接去法院起诉我们公司,还要找媒体曝光我们。
孟逸凡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我知道,他现在肯定是焦头烂额。
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我们这个刚开没几年的小中介公司,估计就得直接关门大吉了。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是午夜时分。
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心头的烦躁,但也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孟逸凡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
昏黄的路灯下,他眉头紧锁,眼圈发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废和焦虑。
“墨轩,你说…这事儿…能解决吗?”快到我家楼下的时候,他终于哑着嗓子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能说什么?
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连我自己都不信。
“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想办法。”我只能这么安慰他,也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他点了点头,掐灭了烟头,声音疲惫地说:“你也早点休息,今天…真是…操蛋的一天。”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出租屋,我反锁上门,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那股在凶宅里闻到的腐臭味,仿佛还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我一阵阵地反胃。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花洒,用滚烫的热水狠狠地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希望能把今天经历的一切,那些恐惧、恶心、焦虑,全都冲走。
水汽氤氲,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疲惫。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我感觉稍微好了一些。
躺在床上,我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尤其是那面墙,和墙里那具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干尸。
太累了,身心俱疲。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我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正要彻底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