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最前端的老者掀开毡帘,暮色中,左耳后三颗朱砂痣在篝火反光下泛着暗红。梁安瞳孔微缩,这个来自东宫的暗号,他曾在太子书房的密卷里见过三次。"开城!"他转身对城头守军喝道,声音在喉间滚过,惊起几只栖息在女墙上的沙燕。
商队首领单膝跪地时,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闷响。他掀开马车底板的动作带着几分颤抖,三十六具贴有龙纹暗记的桐木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末将张猛,奉太子之命,"首领抬头时,额角的刀疤在火把下狰狞如活物,"箱中是按您图纸改良的'霹雳弹',另有二十架可拆卸投石机部件,藏在第三辆骆驼的驼鞍夹层。"
梁安蹲下身,指甲刮过箱盖边缘的蜡封。三个月前,他在给太子的密信里画了十三张投石机改良图,用现代力学公式标注了胡桃木臂杆的应力点,又将《天工开物》里的火药配方细化到硫磺与硝石的比例。箱盖掀开的瞬间,刺鼻的硫磺味混着松脂香扑面而来,青陶罐内的深灰色粉末在火光下泛着细碎金芒——比他预期的还要干燥,看来京城的秘密作坊果然解决了防潮难题。
"辛苦诸位了。"梁安伸手按住张猛的肩膀,触到对方铠甲下绷直的肌肉,"走了多久?"
"回主帅,"张猛咽了口唾沫,喉结在满是胡茬的脖颈间滚动,"走了四十六天。末将的二十个弟兄,"他声音低下去,盯着城墙上的箭孔,"永远留在了黑戈壁。"
梁安沉默片刻,指尖轻轻叩了叩木箱:"他们的名字,我会刻在要塞的忠烈碑上。"他站起身,袍角扫过箱沿,"立刻召集工匠,按箱底的图纸组装投石机。告诉太子,"他忽然轻笑一声,眼尾扫过远处起伏的沙丘,"此战若胜,天下瓷行的珐琅彩茶具,随他挑。"
张猛抬头,看见这位传说中能掐会算的主帅在月光下转身,狐皮大氅的毛领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线条紧绷如刀。他忽然想起出发前太子说的话:"梁安要的东西,便是拆了朕的御书房,也要凑齐。"
三日后,要塞城头的女墙被拆除了三段。二十架漆成黑色的庞然大物矗立在城垛间,胡桃木臂杆足有两丈长,牛皮弹袋在风中晃荡,像悬在半空的巨蟒。梁安蹲在最前端的投石机旁,手指顺着臂杆上的刻度滑动——那是他用炭笔标下的抛物线计算轨迹,每个刻度旁都画着小小的火焰符号。
"主帅,这玩意儿真能把陶罐扔出三十丈?"王金龙凑过来,这位虎背熊腰的校尉正用佩刀削着一块牛皮,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末将前天试过,普通投石机顶多扔二十丈。"
"所以才要改良。"梁安头也不抬,从袖中摸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复杂的齿轮结构,"看见这铜制绞盘了吗?能将拉力提高三成。"他忽然抬头,盯着王金龙腰间的酒葫芦,"你要是再偷喝军粮里的胡麻酒,等会儿就让你亲自试弹。"
王金龙缩了缩脖子,酒葫芦往身后藏了藏:"哪能呢主帅,末将昨晚都梦见这霹雳弹炸飞匈奴的脑袋了。"他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梁安耳边,"弟兄们都在传,您是天上的火神转世,不然咋能鼓捣出会喷火的陶罐?"
梁安失笑,指尖敲了敲王金龙的铠甲:"告诉弟兄们,火神转世不如算术管用。"他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木屑,"等会儿听我令旗,先扔三枚试弹,算准了弹道再齐射。"
远处的荒原上,吉尔诺的探马正在狂奔。这位匈奴二皇子的帐中,狼首弯刀在烛火下泛着青芒,刀柄上的宝石眼睛仿佛在盯着帐外的暮色。"汉人在城头弄了木架?"他冷笑一声,刀锋划过牛皮地图,在"山羊要塞"的标记上留下一道深痕,"木架能挡得住我的铁骑兵?"
"二皇子,"探马跪地时,马蹄带起的沙粒洒在帐中地毯上,"那些木架有车轮粗的臂杆,上面挂着皮袋子,像是...像是要抛射重物。"
吉尔诺的刀锋顿住了。他忽然想起去年在西域见过的波斯投石机,那玩意儿能把巨石抛过城墙,但汉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去,"他甩了甩刀,刀身上的烛火倒影碎成光斑,"点五千铁骑兵,随我去瞧瞧汉人耍什么把戏。"
当匈奴骑兵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荒原时,梁安正在城头调试最后一架投石机的绞盘。他抬头望去,地平线上腾起的尘雾像一条黄色巨龙,骑兵甲胄的反光在阳光下连成一片,如同一面移动的金属城墙。
"射程三十丈,"他喃喃自语,手指捏住令旗的旗杆,掌心微微出汗,"吉尔诺,你会是第一个见识火药的匈奴人。"
当骑兵进入四十丈范围时,梁安举起令旗,又缓缓放下。还差十丈,他告诉自己,必须等到最佳射程。王金龙在旁边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像即将出栏的猛虎。
三十丈!梁安眼中精光一闪,令旗猛地挥下。二十架投石机同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胡桃木臂杆在绞盘的拉力下划出巨大的弧线,牛皮弹袋甩上半空,三十六枚霹雳弹拖着尾烟,如同一群黑色的夜鸦扑向匈奴骑兵。
吉尔诺正在马上冷笑,忽然看见天空中出现了黑点。他抬头,阳光刺痛了眼睛,黑点越来越大,隐约能看见陶罐的轮廓。一股熟悉的硫磺味钻进鼻腔,他心中警铃大作——这味道,和三年前汉军火攻河西大营时一模一样!
"散开!"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双腿猛夹马腹,"是火油罐!"
太迟了。第一枚陶罐在骑兵阵中炸开,陶片夹杂着燃烧的火药溅入甲胄缝隙,蓝紫色的火焰瞬间腾起。战马惊嘶着前蹄腾空,将骑士甩落,铁蹄践踏在沙地上,激起层层火星。后续骑兵被连环冲撞,金属碰撞声、惨叫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阵型如被狂风吹散的沙堆,瞬间崩溃。
吉尔诺的坐骑被气浪掀翻,他狼狈地滚进沙堆,肩头铠甲已被烧穿,皮肉传来焦臭。他抬头,看见一名汉军士兵正在城头举着喇叭大喊,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那喇叭的形状,分明是他去年献给单于的波斯贡品。
"魔鬼!"一名匈奴士兵扔下弯刀,跪在地上对着天空磕头,"这是魔鬼的火种!"火焰在骑兵阵中蔓延,火药的爆响此起彼伏,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一片火光,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梁安站在城头,看着敌方骑兵阵如沸水般翻涌。他忽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看到的宋代火球兵器图,当时他对着展柜玻璃呵气,在雾气上画抛物线的样子。现在,那些公式终于变成了现实,硫磺与硝石的力量,让游牧民族的铁骑在火雨中颤抖。
"主帅,快看!"王金龙突然指着战场中央,"那是吉尔诺!"
梁安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丽铠甲的匈奴将领正在亲卫的掩护下撤退,左臂铠甲破碎,鲜血顺着手臂滴落。他忽然想起张猛带来的陶片,那些他亲自刻下的小字——"梁安赠匈奴小儿玩火"。不知道吉尔诺看到这些字时,会是什么表情?
吉尔诺被拖回大营时,左臂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军医正在用镊子夹出嵌入皮肉的陶片,忽然手一抖,陶片掉在铜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怎么?"吉尔诺咬牙问道。
"二皇子,"军医拾起陶片,声音发抖,"上面...有汉字。"
吉尔诺接过陶片,借着火光,看见上面刻着细小的汉字,每个字都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梁安赠匈奴小儿玩火"。他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弯刀"当啷"落地,震得帐中烛火摇晃。
"汉人!"他嘶吼着,一脚踢翻药碗,药膏溅在地毯上,像一滩烂泥,"传我命令,暂停进攻!派人去草原各部,借火牛阵!"他忽然转身,盯着帐外的星空,声音低沉如狼嚎,"我要让梁安知道,草原的怒火,不是区区火种能抵挡的!"
帐外,夜风呼啸,带着硝烟味的沙子打在牛皮帐上。吉尔诺摸了摸腰间的狼首弯刀,刀鞘上的凹痕,是三年前与汉军前锋肉搏时留下的。这次,他不会再轻敌了,火牛阵,将是他献给汉人主帅的"回礼"。
城头上,梁安看着匈奴大营方向的火光逐渐熄灭。王金龙凑过来,脸上还沾着硫磺灰:"主帅,要不要趁夜追击?"
梁安摇头:"吉尔诺不是蠢货,他退回三十里,必有后招。"他转身,看着城头的投石机,木架上还残留着火药的痕迹,"传令下去,今晚加固城防,多准备滚木礌石。另外,"他顿了顿,"让工匠连夜改良引信,下次爆炸,要让火焰烧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