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诺的金帐里,铜壶滴漏声如同丧钟,每一声都敲在他的心上。鎏金烛台上,十二支牛油蜡烛烧得只剩半截,蜡泪在青铜底座上凝结成狰狞的形状。他盯着铜壶最后一滴水坠落,突然挥刀砍翻鎏金桌案。案上那套来自波斯的掐丝珐琅酒具摔得粉碎,碎瓷片在驼绒地毯上弹跳,其中一片划过他裸露的小腿,血珠渗进地毯织纹里,像一朵绽放的曼陀罗。
"大汗的金狼鞭..."吉尔诺的副将阿尔斯楞单膝跪地,铁甲缝隙间的皮绳簌簌发抖。这个曾在天山猎杀过雪豹的勇士,此刻声音细如蚊蚋:"使者带着三百苍狼卫,日落前就能..."
镶满绿松石的弯刀突然抵住阿尔斯楞的咽喉,刀身上映出吉尔诺扭曲的脸。帐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二十匹纯种大宛马正在啃咬拴马桩——这些畜生总能比人类更早嗅到死亡的气息。
"吹号!"吉尔诺的刀锋划过副将的喉咙,鲜血喷溅在悬挂的九斿白纛上。他踹开尸体,染血的战靴踩过那卷燃烧的羊皮地图,火焰突然窜高三尺,照亮他腰间悬挂的青铜狼首——那是他十岁时用第一个汉人奴隶的头骨铸成的。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匈奴的牛角号响彻山谷。三十架配重式投石机同时咆哮,这些由西域匠人改良的杀器,绞盘转动时发出的吱嘎声像千万只老鼠在啃噬骨头。梁安刚戴上那顶刻有《金刚经》的凤翅盔,就听见城墙传来龟甲碎裂般的巨响。一段三丈宽的城垛轰然倒塌,飞溅的青砖砸中正在搬运箭矢的民夫,有个少年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般爆开,脑浆溅在热气腾腾的豆浆锅里。
"西侧箭楼!"瞭望兵的尖叫淹没在石雨中。梁安冲下马道时,看见王金龙像壁虎般贴在残垣上。这个曾单枪匹马端掉黑风寨的彪形大汉,此刻右腿被千斤梁柱压着,胫骨刺破皮甲露出森白断面。但他手中的横刀仍在翻飞,刀光过处,三个匈奴兵的喉结同时爆出血花——这是二十年前在刑场,那个被凌迟的太行马匪头子临死前演示的"阎王三点手"。
"接住!"梁安甩出九节鞭。精钢打造的鞭身在晨光中划出银弧,王金龙凌空抓住鞭梢的瞬间,三柄刻着血槽的弯刀已刺穿他方才的位置。更多的匈奴兵从缺口涌入,他们脸上的熊皮面具沾着凝固的人油,弯刀上萨满符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梁安认得这些符文——去年冬天被屠戮的渔阳郡三百妇孺,每具尸体胸口都烙着同样的图案。
当牛皮战鼓的碎片从梁安指间滑落时,他突然跃上箭垛。鎏金佩剑重重敲击山文甲,精铁相击的火星溅在他染血的胡须上。"岂曰无衣!"剑刃第三次撞击胸甲时,一块甲片崩飞,露出内衬里母亲塞入的鎏金银香囊。香囊中的安息香混着血腥味飘散,竟让周围五丈内的匈奴兵动作迟滞了半分。
王金龙就是在这异香中站起来的。他折断腿上的箭杆,断骨茬子刺进肌肉的闷响被喊杀声掩盖。迎面而来的匈奴百夫长戴着青铜鬼面,面具边缘还挂着半片人耳。两刀相撞时,王金龙突然松手,百夫长的弯刀劈空嵌入砖石,而他布满老茧的拳头已砸在对方太阳穴上——就像那年在地下拳场,他用这招打碎了突厥拳王的头骨。面具下的颅骨发出核桃碎裂般的脆响,但王金龙自己的拳头也露出了白骨。
日落时分,梁安在残破的帅旗下清点伤亡。军医正用烧红的匕首给伤兵烙伤口,焦臭味引来大群乌鸦。张良捧着阵亡名册的手抖得厉害,纸页上的血渍晕开了墨迹:"重伤的兄弟里...有三十七个没挺过烙铁。"
梁安突然抓住一个正在偷死人戒指的辅兵,少年吓得尿了裤子。"去找柴火。"他松开手,声音沙哑得像磨砂,"把阵亡兄弟的遗体...烧干净。"这话让周围几个老兵突然红了眼眶——匈奴人最爱把战死者做成"骨旗",去年朔方城破后,三百具风干的汉军尸体被吊在胡杨林里,像一串串可怖的风铃。
深夜的箭楼里,梁安用断箭蘸着端砚写信。砚台里混着雪水和昨夜阵亡亲卫的血,写出的字迹泛着诡异的粉红。当他写到"今观将士剖肝沥胆"时,笔尖突然划破纸张——窗外飘起的雪幕中,竟隐约传来筚篥声。那是阵亡校尉韩季的遗物,此刻却被某个匈奴兵吹奏着《折杨柳》,荒腔走板的曲调像钝刀锯着每个人的神经。
"将军!"张良突然撞开门,铁甲上结着冰凌:"斥候在阴山隘口发现硫磺!"他递上来的皮囊里,二十包用油纸密封的硫磺正在冰雪下静静等待。梁安捏碎一块硫磺,刺鼻的味道让他想起去年元宵节,洛阳城头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模样。
雪花如同天空倾泻而下的羽毛,一片接一片,越来越密集,渐渐地将大地装扮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梁安站在营地边缘,望着这漫无边际的白,心中却像被千钧重担压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他不知道,在百里之外的茫茫雪原深处,匈奴大营内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较量,吉尔诺,匈奴大单于的心腹猛将,此刻正端坐在营帐之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铜壶底部新换上的水滴,每一滴落下都似乎在敲击着他紧绷的心弦。炉火跳跃,映照着他坚毅的脸庞,眼中闪烁着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渴望与决绝。更远处,一支打着商队旗号的车队正在穿越戈壁,车辙里藏着淬过蛇毒的弩箭。而在洛阳皇城的暖阁中,太子把染血的军报凑近烛火,火苗突然窜高,照亮了屏风上绘制的《阴山战阵图》——那上面用朱砂标记的位置,正是硫磺埋藏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