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舟教二丫念完“天地玄黄”,哄妹妹跟着柳茹雪去睡了,自己才摸出稿纸准备继续写《斗破苍穹》。
只是笔尖刚落下,隔壁就传来杀猪般的“嗷呜”声——得,陈景峰那倒霉小子又被他爹按在书案前“悬梁刺股”了。
“兔崽子!看看人家狗儿!再看看你!”
陈远东的河东狮吼震得墙皮直掉,“都被人家骑你头上了,以后拿啥脸当陈家长孙?喝西北风都赶不上热乎的!”
接着就是“啪”的戒尺拍桌声,混着陈景峰的哭嚎:“爹……爹,疼!我背,我马上背……”
陈景舟对着油灯挑了挑眉,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心里直乐呵:早干嘛去了,这会子搁这拿自己儿子出气!
陈景舟斜倚在床头,借着油灯翻完新写的二十章《斗破苍穹》手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铜香炉纹路。
想起楚墨前日问起试官制时眼底的精光,与赵若冰在轩香楼谈及镇东将军时的微妙神情,突然在脑海里叠成重影——试官制的细节他只在书院与楚墨私下讨论过。
为何赵若冰能精准点出“需握兵权”的关键,究竟是巧合?还是这两人……就是一条船上的?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盯着房梁分析着当今大乾的局势——虽然女帝坐朝,但这十年来都是钱太后垂帘听政。
钱氏家族牢牢攥住京畿二十万龙虎军,钱太后又让士族出身的文官集团执掌台谏。
明面上是“外戚镇武、文官掌文”,实则是用两股势力互相牵制,自己稳坐钓鱼台。
还记得前日在书院,朱熹文闲话道:“你知道那钱大坤那草包怎么当上大将军的麽?太后寿宴时,他献了个用百颗夜明珠串成的凤凰屏风,当场被封为‘羽林卫副统领’……”
陈景舟心里清楚,送珍珠屏风不过是面上的由头。钱大坤能平步青云,根子在于他是钱太后母家嫡侄——这层血缘纽带,才是稳居朝堂的“金符”。
就像京畿龙虎军里的钱氏子弟。
哪个不是靠着太后这棵大树荫蔽,才在军伍里占尽要职?所谓“战功”“才略”,在裙带交织的大乾官场,都是幌子,真正能做主的,还不是靠钱太后的铁腕手段。
而勋贵集团的老将军们在边塞喝风咽沙,外戚子弟却能靠奇珍异宝平步青云,无怪乎那天看见镇东将军在轩香楼独酌时,会对着腰间的“忠勇”勋章冷笑——那勋章还是先皇亲赐,如今却抵不过外戚一句无端诋毁。
‘私藏甲胄?’
谁家武将府里没有些甲胄?!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景舟翻了个身,听见小花在窗台上啃松子的咔嚓声。
不过陈景舟也很清楚,钱太后虽狠,却不像慈禧般短视。试官制能打破士族对仕途的垄断,往朝堂里掺入活水。
她未必看不出其中利弊。
太后若真想稳坐江山,说不定会借试官制敲打一下膨胀的文官集团。
但关键在兵权——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是太后侄儿,龙虎军大统领是她表弟,可那些基层将领里,还有很多是勋贵旧部。
就像吕后死后,周勃能凭“安刘氏者必勃也”一呼百应,如今大乾藏在军帐里的老将们,怕也是都在等一个契机。
陈景舟想着这些弯弯绕绕的朝堂事,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等再睁开眼,已是翌日。
天刚蒙蒙亮,外头便传来二丫奶声奶气的念叨:“天、地、玄……黄?”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就见自家小妹扎着俩羊角辫,正蹲在门槛上,拿根树枝在地上画蚯蚓,小松鼠小花蹲在她肩头,爪子里还攥着半颗松子,跟个监工似的歪头瞅着。
陈景舟披上外套跑过去,蹲在二丫跟前一脸高兴:“呀,咱们二丫都会温故知新啦?来,哥再给你补几个字——‘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记着啊,秋天收果子得挑最大的,冬天藏松子得埋最深的,不然小花该偷你口粮了。”
小花仿佛听懂了,捧着松子冲他“吱吱”叫,尾巴扫得二丫后脑勺直痒痒。
正教得热闹,院角传来“啧”的一声。抬眼望去,刘氏站在院墙角下:“男娃子读书是正途,一个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传出去让人笑咱们陈家没规矩!”
陈景峰也晃悠着扇子从屋里钻出来:“就是,小丫头片子跟着瞎起哄!再说了,婶娘至今没谋上活计,哪来闲钱供你们俩念书?”
陈景舟眼皮一翻,抄起二丫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敲得邦邦响:“你这话可不对啊,当年的穆桂英还有花木兰,哪一个不是女的?二丫将来指不定能当女先生,教全天下女娃子读书呢!再说了……”
他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能不能念得起书,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犯得着你们操心!”
刘氏脸色阴沉了下来:“反了天了!女娃子就该学针线,念什么书,你别坏了规矩!”
话音刚落,隔壁婶挎着菜篮子探进头:“老嫂子这话可过时了,我家兰兰去年跟她哥儿学了数,如今都会帮我算菜钱了!”
路过的李大爷吧嗒着旱烟杆接话:“胡闹,女娃子,就该干女娃子的事,都去念书了,家事谁操持?”
陈景峰立马跟着帮腔,扇子敲得掌心啪啪响:“听见没?李大爷这话才在理!女娃子就得学做饭绣花,将来找户好人家……”
话没说完,二丫突然举着树枝对着他说道:“你别胡说,哥说读书能当女先生,还能赚大钱买糖糕……”
小花许是见二丫生气,它从她肩头一把蹦到陈景峰头上,爪子勾住他的头发就是一顿扯。
陈景舟憋着笑把二丫护在身后:“哟,陈景峰,你是怕二丫将来比你还有出息吧!也是,这要传出去你这陈家长孙的脸往哪搁?”
刘氏见小花在陈景峰头上蹦跶,气得抄起墙根的枣木棍就往这边戳:“哪来的野畜生!敢抓我大孙子!”
小花“吱溜”一声蹿上房梁,气的刘氏和陈景峰干瞪眼。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院外忽然响起里正的铜锣声:“各家各户听着!酉时三刻去村公所领‘择媳帖’!大乾新政,因人口稀缺,年满十六的男丁都得挑媳妇,官府从各乡调集适龄女子入村待选……”
话音未落,陈景峰扇子“啪”地甩开,蹭地蹦起来:“奶,我虚岁十六了,该给我划拉个媳妇了吧!”
刘氏立刻丢了枣木棍,拽着他往屋里钻:“你瞧瞧你那头发,比鸡窝还乱!赶紧用篦子梳顺溜再去……”
陈景舟倚着门框笑出了声,二丫却拽着他衣角仰头问:“哥,挑媳妇是不是跟挑瓜似的?要敲一敲听响不?”
他捏了捏妹妹的羊角辫打趣道:“差不多吧。”
二丫则歪头问:“哥,你以后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陈景舟笑答:“能和我一起改变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