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老板掀开帘子,忽见儿子在院角捧着一本书来回踱步,他揉了揉眼睛,确认不是做梦后,激动得连拍大腿:“老婆子快来看,太阳今天是打哪出来了?咱们儿子今天居然在看书。”
周夫人端着参茶的手直颤:“是啊,前阵子还把书撕了折纸鸢,现在终于是开了窍了……”
赵府的管家路过井台时,险些被石凳上的人影绊倒——赵虎竟穿着单衣蹲在那里,膝盖上摊着本《论语》,炭条在青石板上划得“沙沙”响。
管家凑近一瞧,见石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字,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小……小爷这是转了性?”消息传到后宅,赵夫人当场合十念佛,差人去城隍庙捐了十斤香油。
连着几日来,皆是如此。
这日,赵府管家扛着半扇猪肉叩开陈家院门,周老板让伙计抬来两坛糯米酒和各色点心,朱熹文则差小厮抱来半摞宣纸。
三家来人皆称“谢先生点拨之恩”。
陈景舟看着院角堆成小山的腊肉、酒坛和文房四宝,摸了摸鼻尖——不过是劝几个人读了几日书,倒像是收了座“山货铺子”。
小花蹲在窗台上啃着送来的板栗,尾巴扫得窗棂直晃,倒把二丫乐坏了,抱着糯米酒坛直问:“哥,这个能不能蒸桂花米糕?”
柳茹雪则千恩万谢,在邻居的羡慕声中,客气的送走了三家的来客。
当晚,陈家烟囱飘出的米糕甜香勾得四邻扒着墙根直咽口水。王婶捏着半块硬饼哄孙子:“等你长大了也跟狗儿学本事,天天有肉吃有糖糕啃。”
这日,陈景舟攥着卖山货的铜钱,挤在朱雀街的人堆里给二丫买桂花糖糕。
刚从糖糕铺出来,冷不丁撞上迎面走来的穿月色锦袍的公子,——居然是数月未见的赵若冰。
“赵兄,别来无恙!”陈景舟眼睛一亮,抬手打招呼。
赵若冰挑眉笑了:“陈兄,自从上次陈家村一别,真的好久没见了……”
她扫了眼陈景舟手里的油纸包,鼻尖微动:“这可是给令妹买的糖糕?”
陈景舟高兴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街角有个蜜渍金桔做得极好,你可以带点回去给令妹。”赵若冰开口道。
两人拐进街角茶棚打包了蜜渍金桔,赵若冰忽然抬手用折扇指了指斜对面的轩香楼:“许久未与陈兄见面,不如上去叙叙旧,如何?”
陈景舟挑眉望去,见轩香楼二楼雅间雕栏处隐约有个白发老者独酌,腰间佩刀虽陈旧却擦得发亮。
两人拾阶而上,雅间里茶香袅袅,赵若冰亲手斟了杯碧螺春,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那老者:“听说那是镇东将军,当年跟着先皇打天下时,曾一人砍断叛军三根旗杆。”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压低声音说道:“如今却只能在这轩香楼喝闷酒,听说是因为上个月刚被言官参了‘私藏甲胄’。”
陈景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老者举杯时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狰狞的刀疤。
狡兔死,走狗烹,世风向来如此。陈景舟心内不禁感叹着。
“陈兄,你在青竹书院提出的试官制我也略有耳闻,可近日细想,倒有三处疑难……”
“哦?”陈景舟虽疑心赵兄是怎么知道自己提出的试官制,但一想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也没有多想。
“有何疑难?”
赵若冰正色道,“其一,如何防止试官与世家暗通款曲?其二,新旧官员利益相冲,该如何权衡?其三,考核公正与否,又该如何拿捏?”
陈景舟放下茶盏,目光灼灼:“若要断勾结,可设‘亲属回避制’,凡试官所辖区域内有世家姻亲者,一概调任。”
“至于平衡利益嘛……”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可设‘扶持基金’,从库银中拨出专款,供寒门子弟施政练兵,待其站稳脚跟,旧官自难轻慢。”
“至于考核公正……”
他望向独酌的老将,“百姓虽不懂权谋,却知好歹。不如在各州县设‘评议箱’,允许民户投书评判官员,每月汇总成册,直送御史台。”
赵若冰听得挑眉,忽然用折扇敲了敲陈景舟手背:“好个‘百姓评议’!不过……”
她压低声音有些为难:“若要推行此制,必先握稳兵权……”
陈景舟沉吟片刻,直言:“当今天子欲掌天下,必先掌兵权。不妨重用勋贵子弟,许以虚职厚禄,再从中遴选出类拔萃者,编入皇家禁卫军。如此一来,既安了勋贵之心,又能将精锐攥在掌心。”
赵若冰闻言眼神一震,折扇轻敲掌心惊叹道:“陈兄之才,当为宰相是也!”
陈景舟慌忙摆手:“赵兄谬赞!在下不过读了几本闲书,哪敢谈‘宰相’二字?不过是见寒门子弟出头难,想为他们趟条路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窗纸渐染暮色。赵若冰知陈景舟归心似箭,忽然轻笑:“时辰不早,陈兄早些归家,莫让令妹等急了。”
“好,赵兄,我在青竹书院,得空我们再叙旧。”
说罢起身拱手,两人告别。
待陈景舟告辞离去,小德子凑了上来,望着楼下陈景舟压低声音说道:“主子,这陈公子果然如您所言,胸有丘壑。只是……”他犹豫着看向赵若冰,“他只是一个书生,怕很难大展拳脚。”
赵若冰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追着陈景舟消失的街角,忽然轻笑:“你可知试官制?”
她袖中滑出一卷明黄诏书:“即日起,清河县试官名额……留一个给陈景舟。”
小德子瞳孔微缩:“主子是说……让他直接入仕?可他尚无功名在身……”
“功名?”赵若冰折扇展开:“若真有大才,又何须被功名束缚?”
“这……”小德子有些不解。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赵若冰说着大步迈出轩香楼。
回到家里,庖厨里已传来饭香。
柳茹雪往陈景舟碗里夹了一块肉,见他盯着二丫捧玉米饼的小手出神,不禁笑道:“狗儿,发什么呆呢?快趁热吃。”
陈景舟咬了口饼,忽然放下碗筷:“娘,明日起,我想教二丫识字。”
柳茹雪捏着汤勺的手顿住,眼神里都有一些诧异:“女娃家读什么书……隔壁王婶说,识字多了嫁不出去。”
二丫攥着饼抬头,面糊沾在鼻尖上:“哥教我!小花都能听懂人话,我肯定比它聪明!”
陈景舟笑着用帕子擦她脸:“读书不是为了嫁人,是让自己心里亮堂。前几日娘还说想听西游记的故事,二丫若识字,就能念给您听。”
柳茹雪望着儿子眼里的认真,喉咙动了动:“你小时候……你爹也说过这话。”
她转身从箱底摸出半本破旧的《千字文》:“你爹……也想二丫也能读书识字,可惜他……走的早。”
“别伤心,娘,有我呢,我教二丫读书识字。”
柳茹雪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夜风透过窗纸,小花蹲在窗台上啃板栗,尾巴扫得烛火晃了晃。
陈景舟摊开《千字文》,二丫趴在桌上,小手指着“天地玄黄”四个字,奶声奶气地跟着念。
柳茹雪坐在一旁缝补着一件旧褂子,眼里满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