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只哥在与韩慕远交战时就忘了一件事儿,那就是宋军在恢复全面的城防和后勤供应体系后,元军无法再大规模开战或攻城,阿里海牙的策略就是慢慢地对峙和消磨宋军的意志。
但如此,元军势必会进入防御阶段。
也就是说,元军的整个布防体系和营寨设置都围绕着“防”这个主题。
一旦大军回营,再想杀出来势必会被宋军的堡垒要塞体系层层拦截。
这也是阿里海牙千叮咛万嘱咐不许他上前交战的原因,因为他真上了,那就是孤军。
贾居真就十分明白这一点,其部依靠丘陵地势和身后的元军先锋岗哨不敢前进一步,如此宋军也奈何不了他。
但贯只哥冲了上来,以弱势兵力行攻城之举,宋军以逸待劳又以优势兵力依靠城防体系,贯只哥怎么能打得过韩慕远?
就算他死在城下,贾居真也不敢过来救援。
“贯只哥,你大意杀来不怕被我围剿?”
韩慕远按照惯例和贯只哥聊了起来,他一边着急忙慌地给各部打旗语围攻回回兵、一边持刀拨开贯只哥的弯刀袭击,这还能嘴上不闲着和贯只哥聊一聊。
不得不说,韩慕远的脑袋可以一心三用。
其实元军方面的将领,不管是蒙军的阿速还是汉军的史天泽,亦或是回军的阿里海牙,他们都很好奇韩慕远的脑袋是怎么能这样一心多用的。
“待抓了韩秀才,高低劈了他的脑袋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阿速的原话。
但贯只哥不懂。
当朔风卷起樊城残破的旌旗,韩慕远按住腰间鎏金螭首刀柄,铁甲下的肌肉绷紧如弓弦。
贯只哥只看到在青灰色的城墙下,身穿三层札甲的韩慕远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挥舞手中腰刀斩杀了他的亲卫数人。
"神臂弩上弦!"
韩慕远在驱散贯只哥亲卫后低喝一声,身后传来机括咬合的咔嗒声。
三排弩手半跪在夯土矮墙后,寒铁箭镞斜指苍穹。
这些改良自熙宁年间的重弩能洞穿三层扎甲,而九斿白纛下,贯只哥那泛着波斯钢特有幽蓝的锁子甲被弩箭洞穿。
虽未伤及要害,但贯只哥依旧在马背上摇晃险些坠落于马下。
“速速分开突围,向城边游弋寻找机会!”
贯只哥一声令下,回回骑兵化作两道铁流。
左翼轻骑挽弓如满月,箭雨泼天而至钉在宋军盾牌上激起火星。右翼重甲马队踏碎宋军军阵,狼牙棒和骨朵抡出死亡的圆弧以驱散面前的宋军步卒。
韩慕远眉峰一跳,眼见这些回回人竟还有反抗的余地不由得心生感慨。
“果然是阿里海牙的精兵!”
思虑至此,韩慕远也不敢大意。
"叠阵!"
令旗翻卷,宋军用吴璘编练的叠阵向元军缓缓靠近。
前排盾卒轰然顿地,后排丈二长枪自缝隙刺出,宛如钢铁荆棘。
最后面的弓弩手聚集在一起,根据令旗指引开始集中射击贯只哥身边的护卫。
元军战马嘶鸣人立,骑兵被射在马下或被长枪挑飞时喷溅的鲜血在土地上绽开红梅。
贯只哥的亲卫已被宋军突入阵眼,韩慕远带着精兵将之团团围住。
韩慕远反手操刀,刀刃与贯只哥手中的波斯镔铁弯刀相撞迸出流火。
贯只哥的面甲在格挡中碎裂,他瞳孔里跃动着樊城城头上的宋军大旗。
还有韩慕远如冰霜般的刀锋。
两人战马交错瞬间,韩慕远突然松镫侧翻,腰刀化作新月弧光——刀锋自下而上剖开锁子甲,带着碎骨与内脏从贯只哥肩头透出。
残阳如血。
染红韩慕远的衣甲。
韩慕远踩住贯只哥仍在抽搐的尸身,腰刀挑起那面白纛。
“我军胜了。
效忠,用贯只哥的人头祭奠材根叔,就说下次我亲自用阿里海牙的脑袋祭奠他!”
“诺!”
一直跟在韩慕远身边的杨效忠双眼噙着泪水,却不敢流下。
“这敌将尸身怎么办?”
“虽为敌人,但也算个英雄。且他父亲阿里海牙于咱们有血仇,但仍是个值得佩服的对手。
我虽欲杀他报仇,但没有羞辱他的心思。
祭奠之后,将尸首缝合洗净,换上干净衣甲以军礼送回给阿里海牙。”
“诺!”
城头鼓角长鸣,幸存的回回骑兵在钩镰枪阵中溃散。
散乱的军阵和凄凉的喊叫,就如同元军那对于江南大好河山的贪欲一样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平章!平章!”
“怎么了?何事慌张?”
“贯只哥同知被韩慕远斩杀了?”
“什么?!”阿里海牙差一点没站稳,一旁的史天泽见状立刻扶住了他。
“速速言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天泽见阿里海牙嘴唇都哆嗦了,连忙开口询问。
“回平章、史相公,贯只哥同知不听贾居真侯爷的命令,在您二位回来后擅自率五百骑兵渡过护城河与敌将韩慕远交战。
不料被韩慕远以叠阵破了军阵,贯只哥同知被韩慕远于阵中斩杀!”
“我儿尸身在何处?”
“韩慕远命人将贯只哥同知尸身擦洗干净,以军礼送到我军营寨外!”
阿里海牙稳住心神,摇摇头对史天泽道“之前在小群山下斩杀的宋军都头是叫杨材根?”
“对,他和韩秀才有叔侄情谊,因此韩秀才欲杀平章您祭奠此人。”
“我当时还了杨材根的尸首,今日韩秀才也还了我儿尸首,算他韩秀才懂战阵礼节,日后擒之便给他一个全尸!”
阿里海牙到底是沙场宿将,稍微缓过来后便下令道“传令,全军上下不管何人能杀韩慕远者,赏千金、地百亩、封千户。
能擒韩慕远者,赏万金、地千亩、本将替他请封万户!
我阿里海牙若死,继任者务必遵从!
今日他还我儿尸身,届时若旁人擒之留他全尸,亦不可侮辱其家人!
家人放之!其本人厚葬!”
说罢,阿里海牙昏了过去。
这就是所谓战场礼节。
那杀伐征战也不是杀人狂魔,该杀者杀,不该杀者唾面自干也不妄动刀兵。
且复仇之事,当的堂堂正正也。士可杀而不可辱,于敌人亦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