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一个国家危难之际,总会有一群硕鼠在挖自家墙根。
在襄阳,韩慕远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个道理。
当韩慕远一行人赶到襄阳城时,城外已经聚集了上万流民。
襄阳守将吕文焕竭力维持秩序,但依旧是力有不支难以戡乱。
“格老子的,赶紧让仓廪将附仓的粮食拿出来救济百姓。
等大家吃饱后编入签军,随官军守备襄阳城!”
吕文焕喊的口干舌燥,本就心情郁闷的他瞧见远处奔驰而来的几个骑兵就更加恼火了。
“妈的,那是鞑子斥候?
来人啊,给老子射死他们!”
吕文焕刚要下令放箭,却看那几个骑兵中领头的挥舞着三个沾了血的白布包。
“且慢!”
吕文焕急忙下令停住,等那几人靠近后才朗声问道“尔等何人?”
“将军!我们是樊城的百姓和厢军,逃难来此欲和将军一道守卫襄阳,请将军放我等入城!”
“手中何物?
为何会穿鞑子衣甲?”
“路上杀了三个鞑子的亲卫,都是鞑子主将兀良哈·阿速的亲兵。
这是他们的人头,请将军辨认!”
说话的正是韩慕远。
“哼,你们几个百姓和厢军杀了三个鞑子?
敢诓本将耶?
当心格杀勿论!”
吕文焕自是不信,而韩慕远则抽出弓箭对准吕文焕身下一个聚集百姓的旗杆就射了出去。
一箭断杆。
“我乃樊城书生韩慕远,荆州科举州试首卷有名,将军但可查验。
在下颇习武艺,又通蒙语,以蒙古幕僚身份诓骗鞑子,再以偷袭斩杀三人。”
韩慕远这一箭不光让吕文焕惊诧,就连他身边的亲卫也频频叫好。
“使君,这小子的箭术不一般啊,就算是标下也不能说五十步外一箭断旗杆。”
“且让他们进来!”
守军在城外的流民堆儿中清出一条道路,让韩慕远几人进入城门。
“小子,你是叫韩慕远?还是州试在册举子?”
“正是在下。”
“那本将就唤你一声韩秀才!”
韩慕远见吕文焕招呼自己上前,便立刻下马背着满月来到吕文焕身边。
“这位是......”
“此家妻也,为砖石所伤不便赶路,在下只能背着她前来面见使君。”
“好小子,算得有情有义。
就安排你的妻子在本将府邸歇息,你跟在本将身边当个主簿。
至于说这几个人,既然是你带出来的那就跟着你吧。”
“多谢使君!”
韩慕远连忙一拜,不敢有丝毫怠慢。
“休息好就赶紧去查查军中账簿,算算咱们的粮饷物资还有多少。
诶......这仗打的真是突然,军械物资尚未齐备,咱襄阳也不知能否扛过去。”
韩慕远闻言也是摇头叹息道“所谓以地事秦,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鞑虏凶横,如秦之虎狼也。
我大宋与金,可为唇齿,唇之不存,齿焉能不寒?
贾相公不智,何故策之端平入洛之事。
金亡之后,鞑虏攻我大宋为必然之举,算不得突然。”
“贾似道!那个奸贼!”
提起贾似道,吕文焕心中就有数不清的怒火在燃烧。
“使君,既然您以在下为主簿,那在下有一言欲明于使君。”
“尽管说。”
“此时非常之事,需军民同心方可却敌。
所谓国保于民,民保于信。
刻薄之人,战攻之世,趋于诈力者亦不敢忘信而愚民也。
若欲举城同心,必厚赏其民而信之。
鞑虏已破樊城,而樊地百姓多为流民。
使君或以樊城流民为签军,不如倾之府库厚赏签军。驱策之敢战,训之以为先锋。
则其可战之日,必收樊城归国也。
我军守备荆州,若固守襄阳则必败,必以襄樊掎角之势方能待朝廷支援而却敌。”
吕文焕闻言皱了皱眉道“樊城流民的战意确实可用,然则稼穑工匠之人,未经训练怎能与鞑虏交战?”
“在下可帮助使君练兵。”
“你会练兵?”
“可以一试,不敢保证能打赢鞑子,但训练后的签军借助地利或夜色杀鞑子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可能。”
吕文焕皱了皱眉,似乎在思考如何处理。
“这小子斩杀三个鞑子,该能证明他的能耐。而且他也是个州试举子,总不能忽视他的意见。”
吕文焕思虑片刻,终于在韩慕远期待的表情的开口“可以......本将编练签军后给你一千人,你训练好他们后定要给本将作出成绩来。”
“多谢将军!”
韩慕远拜别吕文焕后就领着几人来到荆州节度使衙门,在门房的带领下,韩慕远将几人安置在主簿厢房中。
“材根叔你们就住外厢房吧,内厢房留给满月。”
“这说什么话呢,俺们几个还能和满月娘子抢房子住?”
杨材根摆摆手,说罢便领着其余几人退出了内厢房。
“夫君......”
在经历数天的生死一线后,满月终于有时间可以和自家夫君好好说说话。
“怎么了?”
“总感觉夫君你变了很多.......”
“没有啊?媳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韩慕远有些尴尬,便倒了杯水咽下一掩饰自己慌乱的神色。
“之前你虽说待人和善,但对我来讲只是客气却并不关切。
而且妾不记得夫君有习得武艺,甚至还能说一口鞑子话。”
“这不是平日里用不上么?
谁天天把鞑子话挂在嘴边,那不晦气么?”
韩慕远松了口气,只要原身不是什么畜生,那他的这些变化就都能解释。
“不说这些,快些歇息吧。”
韩慕远吹灭蜡烛,直接上榻将满月拥在怀里。
夜深。
静谧的夜色中只有一轮孤单的明月升上天空,除了月光穿透了薄如轻纱的雾气外,其余星辰都被霭霭茫茫的雾气遮蔽在视线之外。
韩慕远睡得很香,连日来的奔波让他这个在新时代吃好喝好的人经受不住。
梦中,韩慕远看见高楼大厦变成青砖瓦巷。
又看到火光漫天,似乎有人在哀嚎的求助。
“嗯......”
韩慕远摇摇头,似乎想驱散这瘆人的梦境。
“夫君!夫君!快醒醒!”
韩慕远猛然惊醒,一睁眼就看到满月在急迫的拉着自己。
“外面走水了!”
“什么?”
韩慕远立刻穿好衣服冲出去,只见远处仓廪的位置燃气了雄壮的火焰。
“那边是什么地方?”
韩慕远拉住一个惊慌的衙役,声色俱厉的询问着。
“囤积粮食的仓库......”
“什么?!
你赶紧通知使君,我先去那边组织救火!”
“夫君危险!”
满月没来得及梳妆,披头散发的出门就要阻止自己。
“不行,仓廪有失襄阳就完了!
媳妇你在衙门里待着,我不回来千万别乱跑!”
韩慕远将满月推回屋内,带着同样被惊醒的杨材根几人往仓廪处而去。
“都不要慌,我乃使君帐下主簿韩慕远,尔等听我指挥!”
韩慕远直接亮明身份,接管了现场的指挥权。
“所有人以十人为队,五队去搬运粮食,把没烧的粮草和火区隔开,顺便在间隔地撒上草灰点燃。
五队去搬运水桶,剩下的跟我进去扑灭大火。”
现场有二百多人,很自然的被韩慕远分成了二十队。
有了组织后,一众库管兵丁和衙役迅速就位,这场大火也被牢牢的控制在现有的起火区。
“直娘贼,那个混账敢在仓廪放火?”
吕文焕的声音传来,韩慕远循声望去,就见他正暴跳如雷的薅住一旁库管兵丁的衣领发怒。
“使君......不知是谁趁夜放了火,标下等人也不知道。”
“混蛋,那现在火势控制了吗?”
“一个自称是您帐下韩主簿的人刚刚过来,已经组织标下等将火势控制住。
被烧的一号仓已无可救,不过其余十几个仓倒是完好。”
吕文焕闻言一抬头,就对上了正在指挥抢救的韩慕远。
“韩秀才,就知道是你小子!”
吕文焕上前,一边爽朗的笑着一边拍了拍韩慕远的肩膀。
“使君,卑职愚钝,只隔绝了火势,这一号仓囤积的粮食只怕没法来救。”
“不用自责,你能控制火势已经是最大的功劳了。
等会子进去查查起火原因,本将军定要把那个失职的蠢货给剐了。”
不多时,熊熊的烈火被众人熄灭。
韩慕远和吕文焕走进一号仓,顺着起火的黑色烟尘痕迹找到了引火源。
韩慕远在火源周围仔细的观察半刻,终于找到了一些黄白色的碎屑和几块颇大的黑炭。
“这是......”
韩慕远嗅了嗅那黄白色的碎屑,心中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当他再拿起木炭观察时,却发现这些木炭竟能呈竖条状被分开。
“使君,这恐怕是有人纵火啊。”
“什么?何意言之?”
“这大块的焦炭能够被分开,说明是顺着纹理劈砍下来的木材烧出来的。
这不可能是仓内原有的东西,只怕是有人带进来用于纵火的。
而这些粉末......好像是从茅房土墙上刮下来的尿硝。”
吕文焕瞬间凝重了表情,他在仓中来回踱步半刻,却也没有丝毫的头绪。
“传今儿个值夜的人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回使君的话,今儿个值夜的老卢他失踪了!”
“失踪了?!”
吕文焕和韩慕远齐齐抬头,二人皆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