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三年,天下既安,诸政推行渐稳。
皇帝萧玉绝不再亲临每一处事务,却每三日必亲审政堂所归十策,不曾懈怠。
而在宫外、朝中、山居之上,却渐渐酝酿出一道难以言说的情感风潮——
三位女子,三种深意。
一者,为山居旧主,曾是皇座之巅的女帝,今退身山林,却常常将亲手种的果、写的小札送入宫中。
信中不言情爱,却句句挂念,偶尔还夹一两句嘲讽:“皇位坐得惯了?若苦闷不堪,可来山中耕地换心。”
一者,为朝中女官林若雨,时政事刚决,便送来文书三页、茶点一盒。案上公文与私话常常混在一纸,末尾署名“副丞”之后,还悄悄画了个小叶图案——是她初入宫时落在他书桌上的那个标记。
而第三位——长公主,昔年封地镇国,如今回归京都,手握宗室四族话语权,权势与姿容皆达极顶。
她不再遮掩,不再绕弯,甚至在一次“宗室礼议讨论”后,直接入宫求见。
宫人悄然退去,她衣袍半解,红唇带笑,站在萧玉绝书案之前,直言不讳:
“你手握天下,却始终孤身。”
“景元盛世初定,是否也该给自己一个夜晚?”
“我不求皇后之位,只求你今晚不走。”
她言语坦荡,眼神直白,仿佛这一切本就是她应得之物。
萧玉绝看着她,沉默良久。
他未言拒,也未多语。
只是缓缓合上书册,起身走向窗边,望着宫外万家灯火。
“公主。”
“此刻,坊市将息,田户归宁,校馆灯犹未灭。”
“若我今夜为情所困,谁来为他们裁一纸律?”
长公主盯着他的背影,半晌未动,许久之后,只轻轻一笑:
“你终究,还是那个不可动的萧玉绝。”
“你不贪权,不恋色,却独拥天下。”
“也罢。”
她收拾衣衫,转身而去,走出殿门时,忽而回头:
“若有一日你累了,我仍在。”
……
夜深,风起。
萧玉绝回到书案前,三页奏折未批,三封信件未拆。
他坐下,一一读完。
女帝信里,谈及春风、桃花、山间种田,有言:
“瓜熟了,甜不甜不知,倒是想你来尝一口。”
林若雨的字迹端正,夹在奏折后的便条写着:
“新设女学招生已定二百人,若陛下不来看,她们怕是要以为天子无心教。”
他看完,淡笑摇头,却并未回信。
只取笔,批完奏折,再次提笔落一行:
“春雨欲来,民本当先。”
“诸情挂念,皆待盛世终章。”
书落,他倚坐片刻,眼中清明如初。
—
数日后,宫中传出一道密旨:
“即日起,皇帝不纳妃、不设宠、不议后事,心归大治,不涉私情。”
朝堂哗然。
民间却欢声四起,纷纷称颂“皇帝至公至清,心系苍生”。
而三位女子——
女帝听闻此旨,手中竹简微顿,随即轻声笑道:
“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连情字,也写得这么干脆。”
“罢了,我继续种我的瓜。”
林若雨收到抄旨,沉默良久,只将信折起,压在案边,继续写她未完的“文官条例改革”。
长公主则一笑了然,饮下一杯陈酒,对身侧宫人道:
“他终归不是我能要的。”
“可他是天下人的。”
而萧玉绝,依旧每日于政务之中来回穿梭。
他不许情干政,也不让情扰心。
他知道,有些情意不说即明,有些心事不扰即稳。
他不拒爱,但也不畏孤独。
因他深知:
真正的盛世,不靠红颜作伴,而靠万民可安。
景元三年春末,皇帝亲自巡历东南三郡。
这一次,他不带仪仗,不张旌旗,仅以简从六人、微服入州。
沿路所见,稻田葱郁,水渠通畅,民间学馆林立,孩童背书之声不绝于耳。新政推行两年,民生渐稳,田赋清晰、役法简化,连最挑剔的乡老都说:
“这皇帝比老天爷还管用。”
而萧玉绝站在塬上,看着远方波光粼粼的水田,眼中没有骄矜,只有更深的沉思。
夜宿县衙,一位年迈女塾师自请觐见。
她说:“陛下开女子初学之风,十里八乡来学者百人,虽未读圣贤之极,但已知事理。民间女子初得读书之权,老妪愿为来者拜谢。”
她说罢,执灯下拜。
皇帝亲自起身,将她扶起,轻声道:
“应谢者非朕一人。”
“还有林副丞,还有那山居中曾是女帝的她,还有天下无数在黑暗中点灯之人。”
女塾师泪目:“老妪活到如今,从未想过,能在有生之年听见皇帝口中称‘她’为治世功臣。”
“这一拜,值了。”
萧玉绝看着她,忽而意识到,所谓盛世,不在于几座金殿与多少里疆土,而是在于民间百姓心底那句“值了”。
第二日清晨,他提笔写下一封密旨:
“女子学制、乡贤礼制、州地自理策,三法并推。”
“择民间清议之士十人,编《景元问政录》,为天下所学。”
这一旨下达,彻底奠定了“共治”之基:不独依官,不独崇帝,而求贤纳言、广开下情之路。
而他自己,依旧是一身玄袍,披风无纹,手中不握剑,而握笔。
他拒绝了太常寺新拟的“太平圣君”尊号,只以“景元帝”自称。
他说:“太平未至,吾何敢称圣。”
这一年,山居种下桃花五百株。
林若雨新设官学三十六所。
长公主出使西北,平定旧贵族叛乱,不动一兵,单骑令众将归顺。
她归来时,只留一句话:“我不能陪你治天下,至少替你守好半边边疆。”
这一年,有史官书评:“景元三年,百业兴,四夷平,内朝外政,皆有其人。虽非千秋无患,却见王道初成。”
百姓未必读得懂这段文字,但他们知道:
今年冬天粮价没涨,夏天田地不涝,家中孩儿能入学,女子能识字,病有所医,老有所食。
这就够了。
而在那高高的皇城之内,夜深灯未灭。
萧玉绝翻开一封旧信,是女帝早年所写,信尾仅一句:
“你若真能让百姓吃饱穿暖,哪怕你不看我一眼,我也算没白做这一场皇。”
他看完,折好信笺,放入一只雕有桃花的木盒中。
轻声一语:
“看你,是我自己的事。”
“治天下,是我答应所有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