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天清地明,京中鼓声震天。
这一次,不为战功凯旋,不为朝会大典,而为一件千秋留名的大事——祭天让位。
朝廷上下早已传遍风声:女帝即将禅位,传位于镇国摄政萧玉绝。
而此事,由女帝亲口决定,亲自主持,择日于三月初三,在天坛祭天之礼上,昭告天下。
三月初三,祭天坛。
未时正刻,钟鸣三响,百官肃立,文武百姓、诸州来使、藩王宗室,尽列观礼。
青天白日之下,女帝一袭素服,不着凤冠,步履稳健登上天坛中央。
她手执诏册,回首望向那一道道注视的目光,不悲不喜,缓缓启口:
“自登基以来,朕以一己之力守护山河,历十三载风雨雷霆,虽有不足,然问心无愧。”
“今有镇国摄政萧玉绝,才识远略,仁德服众,开疆拓土,安民富国,实为苍生共仰。”
“是以今日,朕愿归位于山野,将皇统正位,以天命传与萧氏,以承大统,以续盛世。”
言毕,女帝朗声宣诏,御笔传位玉玺,亲手奉至萧玉绝面前。
殿阶之下,百官齐跪,高呼:
“吾皇万岁!”
那一刻,风吹动天坛檐角,天光洒落,仿佛连苍天都在见证这场有序而庄严的权柄交替。
而萧玉绝——
他一袭深玄朝服,肃然而立,在接过玉玺时并未即刻跪拜,而是目光平视女帝,缓缓跪下,一叩到底。
不是臣礼。
是王者对王者的最后一礼。
……
三日后,新帝登基,年号“景元”。
史官载曰:景元元年,春始,帝登基,行礼简而不奢,赦免十郡旧税,开科兴学,广纳谏言,布政十策于天下,朝野皆称“文武兼济之君”。
而前任女帝,自禅位之日起,便不再入宫。
她自择京郊西岭清幽之地,圈出三十亩地,起屋三间,号曰“观风山居”。
山居无名无牌,无官无侍,只养鸟种花,饮茶看云,偶尔出山入市,买些瓜果。
也偶尔,命人将新摘瓜果送入宫中,说是“尝鲜”。
宫中人都知道那是给当今陛下的,送的人不敢多问,收的人也不敢乱传。
陛下收到之后,往往只淡淡一笑,然后亲手削皮切块,分与近臣,说是“旧人送的,味甜”。
外人都说,前朝女帝禅位后归隐山林,过得潇洒自在,仿佛早已放下朝政,不问尘俗。
可只有宫里人知道,每到朝会、每逢大典,哪怕那位陛下再英明果断,眉宇间,仍藏着一抹极淡极淡的怅然。
……
一年后。
春深花盛,西岭山居桃花开遍。
女帝正坐于台前烹茶,身着麻衣,不施粉黛,却胜往昔金凤朝霞。
赵虎来报:“启禀殿下,啊不……启禀女尊,陛下命人送来春酿,愿与您共饮一盏。”
女帝抬眸:“他终于舍得亲自来了?”
赵虎挠头笑笑:“这不就快到了嘛。”
她轻哼一声:“让他自己走上来。”
“别扶他。”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未抬头,已听出声音。
“你来晚了。”
“朕——不,是我,茶都煮两泡了。”
萧玉绝笑道:“臣罪该万死。”
她抬眼,看着这个她曾亲手扶起、曾反复试探、曾几度欲除而终究共度天下的男人。
半晌,女帝忽而轻声问:
“你可还愿娶我?”
萧玉绝微微一笑,将手中酒壶摆上石桌:
“我来这趟,就是为了说一句——”
“景元五年秋,我要封后了。”
“你若不愿,那我就不立。”
女帝怔了一下,忽而笑了,笑得眼角起纹,像极了那些年少时她在军营里、在朝堂上都不曾拥有过的自在与真情。
“这回,我不拦你。”
“但你得亲自来迎。”
风过山居,花影斜斜。
这片王朝,终于不再只属于一个人,而是,属于彼此的未来。
山居石桌旁,春风拂面。
萧玉绝坐下,将酒倒入她面前青瓷盏中,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这是景元宫中新酿的春花酒,酒轻不醉人,但带些花香。”
女帝端盏闻了闻:“花香不假,不过还是你封地里那种土烧陈酿,更适合深夜独饮。”
萧玉绝道:“山下酒坊已按你旧方扩建,来年贡酒也许就是你说的那种。”
女帝嗤笑:“你当真打算改了皇宫贡酒的制式?当心礼部参你一本。”
“那也得他们敢写。”
他一挑眉,平静中带了几分帝王的调侃与霸意。
女帝看着他,忽然摇头笑了:“你果然坐稳了。”
“那张椅子,果然是你的。”
萧玉绝却回以轻语:“我本来不在乎那张椅子。”
“可有些路,一旦走到最后,不坐也得坐。”
她垂下眼帘,指尖轻轻触着茶盏的边沿。
“当年你初入朝堂,我便知你非池中物。只是没想到,你最后连池子都不要了,直接劈开了一条河。”
他未作回应,只默默饮了一口酒。
天光正好,远山轻染,枝头鸟雀叽喳飞掠。
两人皆不言语,却有一种比朝堂更深远的默契,缓缓扩散于这山居之间。
片刻后,女帝轻声道:“我已让人将《皇统志略》重修了。”
“开篇不以我登基始年,而以前朝末年记乱。”
“你在那一卷开首,字数不多,但足够后人明白,是你收了山河。”
萧玉绝静静望着她,声音低沉:
“你本可以不让出那一段。”
“我若真心争,那点文字,不值一提。”
她却轻笑:
“我若真心留,又怎会等你来坐那把椅子?”
他沉默许久,终抬头看向她,语气罕见地缓了一些:
“你后悔吗?”
女帝仰头,望着天边一抹云霞:
“我曾后悔没早些杀你。”
“但现在……不后悔了。”
“若我不退一步,也许这天下就永远看不到今日这般安宁。”
“我守得住十三年,却换不来百年。”
“你能。”
她转身看他,目光平静,却含着一种远比过往深宫更清晰的坦然:
“我退了,你别让我失望。”
萧玉绝点头,起身,整理衣襟,朝她一揖到底。
“景元在上,江山为誓。”
“萧某,不负天下。”
……
那天之后,朝廷发布敕令,前女帝尊号为“先皇太上”,居西岭山居,永享供奉,不问朝政。
朝野无异议,百姓称颂。
数日后,陛下亲自登山迎驾,将女帝接入都城,举行了为期三日的“并治封后”典礼,宣布“山居之主”,即为景元皇后。
但她依旧不住宫,只愿晨起有人送一筐瓜,夜眠有人传一封信。
她笑称:“与其坐后位听你训臣,不如在山上种田看你改天。”
而他——终不曾违她一意。
就这样,一代女帝归于田园,一代帝王登于高峰。
可两人所共建的盛世,却真正开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