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极殿,风声仍在回荡,仿佛天意都未曾平静。
女帝缓步下阶,每一步落下都如重锤敲在众臣心头。
萧玉绝依旧站立不动,仿佛已成朝堂中央不可忽视的山岳。
两人之间,无半句寒暄,也无虚礼铺陈。
女帝直视他,淡然开口:
“这些年,你一步步登高,从藩镇封地到边疆主帅,再到如今民心所归。”
“朕问你——你心中,真有朕与朝堂?”
这一问,不是质疑,更像是刺探。
萧玉绝却不躲不闪,只答一句:
“若无朝堂,我守谁的边疆?”
“若无陛下,我夺谁的民心?”
此言一出,大殿震动。
这不是恭维,也不是解释,而是明目张胆的宣告——他与朝堂共在,但并非附庸;他行民策施德政,也非奉命而为,而是自成其局。
女帝神情未变,眼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笑意。
“好一句‘夺谁的民心’。”
“那你告诉朕——若朕不在,这江山,你打算如何治?”
萧玉绝静了片刻。
他转身面向群臣,朗声开口:
“臣曾在封地设‘六民所’,统农商兵学医工,每季轮报于民,每年评定于众。”
“臣曾设三策调度,划粮道、练边军、建民屯,三年之内,冀州战后复原、收复十五城。”
“臣曾设律新制,不封旧吏、不用世胄,只以能者任之,百姓选官,士人习政。”
“臣不敢妄称圣君之治,但臣知——若一朝只守祖法,而无一人敢开新路,终有一日,此江山,也会被时代遗忘。”
这一番话,无半句虚词,无一丝谦让。
他没有喊口号,也没有自抬功绩,而是——在朝堂之上,直接演示了“如何治国”。
这是挑衅。
也是答卷。
女帝没有打断,只是听完,微微颔首:
“你很清楚朕想问什么。”
萧玉绝坦然回道:“臣也很清楚陛下想听什么。”
“可臣不会说。”
“因为臣若当真图谋皇位,绝不会在此时此地如此张扬。”
“而若臣不图,又何必惺惺作态?”
女帝眸光深邃,久久不语。
她缓缓转身,望向群臣:
“诸位——你们听明白了吗?”
“朕这些年压他、试他、疑他,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因为——朕不能把这江山,交给一个不知深浅的狂人。”
“但现在,他说了——他要改制、改道、改命。”
“你们赞同吗?”
朝堂哗然。
有人低声相附:“臣……惟愿社稷安稳。”
也有人挺身而出:“臣以为,民心之所向,不可逆。”
更多的人,低眉不语,心中却在权衡。
今日这一场,不是忠奸之分,而是顺应之选。
若萧玉绝真有一日登高在上,他们的今天,便是投名状。
女帝冷笑一声,仿佛早已预料这一切。
她再次看向萧玉绝:
“你想要一个什么位置?”
这句话,像刀一样直接。
萧玉绝没有急于回答。
他望向女帝,忽而问道:
“若臣说,臣只想做国策总监,统筹九部,决议于外,执行于内,陛下可允?”
女帝一怔,随即眯眼:
“你要一个宰相的位置。”
“不,是‘摄政’之权。”她盯着他,“你不说帝王之名,但你要的,已经是帝王之实。”
“你为何不直接坐上龙椅?”
萧玉绝神色一肃:
“因为那不是我愿走的路。”
“我不是不想。”
“是我知道,若我登基,只是换了你我之争,百官依旧争权、民心依旧猜忌。”
“可若你退居幕后,仍是太上皇。”
“而我执政理政,实为江山铺路。”
“那时,这天下才会真正归于‘治’,而非‘争’。”
大殿死寂。
他将自己的一切野心,都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不遮不掩,不虚不假。
女帝沉默半晌,缓缓坐回龙椅。
她望着殿顶那一块写着“正统天心”的金匾,仿佛在回望她一路走来的孤城万仞、血火权斗。
她轻声道:
“你若真有此志,朕可以给你三年。”
“三年之内,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文武归心。”
“那时,你要什么,朕都给。”
“但若三年之后,局更乱、人更苦——”
“你便万劫不复。”
萧玉绝微微躬身,声音铿锵:
“臣,领旨。”
此时风动帘落,殿外万民静候。
他们不知道这场朝堂交锋说了什么。
只知道——那位将军,没有倒下。
而帝王,也没有退位。
但这天下,从今往后,真正变了天。
朝会散去,百官依旧留于殿外,无一人敢先行离去。
他们方才见证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平静、却最惊心动魄的权力移交序幕。
没有兵变,没有诏废,没有血染金阶。
只是几句问答、一纸三年之限,帝权与实权的天平,便已悄然倾斜。
吏部侍郎曹璟低声叹道:“我等自幼修习《周礼》《大统》,谁曾想,有朝一日能亲眼见证这等事。”
兵部尚书眼神复杂:“当世之局,已非旧书所载。”
有人忧心忡忡:“此人虽才过人,但其心太盛,三年之后,谁能制衡?”
也有人热血沸腾:“我倒愿他真能成。若真能开盛世,又何妨名位归他?”
众人各怀心思,内讧与附从,已经悄然分出雏形。
而在御书房中,萧玉绝独自伫立窗前。
春风吹过殿阁,他抬手接住一缕落叶残枝,轻声喃喃:
“三年……她以为是在给我试错的机会。”
“可我知道,那是她留给自己的退场台阶。”
“她不愿输,也不想亡。她在赌。”
“赌我,真能赢。”
他放下叶片,转身走入案前,铺开一张旧图。
那是华国版图,但边缘用红线圈出数十处“冗政重地”“税赋交错”“军政掣肘”之处。
这张图,不属于任何朝廷机构。
这是他过去三年,在封地暗中绘制的“改革基图”。
他早就准备好了。
他提笔,在图上第一处红线位置圈注两字:“吏改”。
接着,又落下:“税清”、“军独”、“学统”。
每一个字,都是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他目光平静,语气低沉却笃定:
“三年时间,足够我重铸一朝根基。”
“若天下有主,那人,必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