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终开入青云

苏月看得目瞪口呆，她猛地转头看向李剑秋，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骇然。

输了。

李剑锋真的输了。

而且，输的方式，输的节点，输的部位，竟与方才李剑秋所说，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眼力毒辣了，这简直……简直如同亲眼看到了未来的战局一般！

“妖……妖怪……”她喃喃自语。

而邻桌的张沧澜，更是早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没有看台上那得意洋洋的胜者，也没有看台下被抬走的李剑锋。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中，倒映着的全是李剑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得意，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小……小哥……”张沧澜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兴奋，一种寻到了毕生所求的至宝时的狂喜，“你……你的这份眼力，这份见识……不该被埋没在这凡尘俗世之中！”

他几步跨到李剑秋面前，那魁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那双饱经风霜的老眼，此刻亮的惊人。

“你不能修炼，是因为你这双眼睛，已经超越了修炼本身！”

他看着李剑秋，声音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乞求。

“李剑秋！你可愿……拜我为师？”

张沧澜那句石破天惊的“拜我为师”，如同平地惊雷，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死死地钉在了李剑秋的身上。

一个被断言此生无缘武道的凡人，竟引得北地成名已久的刀道大家当众抢徒？

这荒谬绝伦的一幕，比之前李剑秋登台“论武”，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苏月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此刻也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错愕。她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气息雄浑的刀客，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依旧神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的李剑秋，脑中一片混乱。这个世界，在她看来，已经变得越来越难以理解。

李剑锋兄弟二人，更是嫉妒得双目欲裂。他们费尽心力想要拜入名师门下而不得，这个废物凭什么？就凭那几句不知所谓的空谈？

面对着张沧澜那双炽热得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眼睛，李剑秋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份一成不变的淡然。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总是平静的嘴角，牵起一抹无奈而又带着几分歉意的苦笑。

他对着张沧澜，深深一揖，礼数周全。

“张前辈厚爱，晚辈……愧不敢当。”

这一揖，行得郑重其事。这一句，也说得真心实意。

张沧澜眉头一皱，那股豪迈之气似乎凝滞了半分：“为何？你可是嫌弃老夫这一身粗鄙的刀法，入不得你这等文雅公子的眼？”

“前辈误会了。”李剑秋摇了摇头，缓缓直起身，他的目光坦荡，没有半分闪躲，“前辈的刀法，刚猛无俦，已臻化境，晚辈钦佩万分。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道不同？”张沧澜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神中的灼热渐渐化为不解。

“前辈的刀道，是劈开山河的巨斧，一往无前，破尽万法。此乃强者之道，正道。”李剑秋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而晚辈的道，如同一条被顽石堵住源头的溪流。不知它将流向何方，亦不知它何时才能汇入江海。这条路，充满了未知，也注定崎岖坎坷，需晚辈自己一步一步去摸索，去探寻。”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得的真诚：“拜师，是为学艺。而晚辈缺的，并非是‘艺’，而是那条路本身。前辈的巨斧虽利，却开不了晚辈心中这条溪流的河道。强行拜师，只会辜负前辈一片美意，亦会让晚辈迷失在这未知的道途之上。所以，这声‘师父’，晚辈，不敢叫，也不能叫。”

一番话，说得谦逊，却又将拒绝的理由阐述得明明白白。他并非看不上张沧澜的武学，而是坦言自己的路，与众不同，无法复制，也无法被教导。

这番不卑不亢、又留足了情面的说辞，让原本还有些不快的张沧澜，脸上的神情由不解转为了惊异，最终，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带着无限感慨的叹息。

“好……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看着李剑秋，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涌起了更深的欣赏，“小子，你比老夫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

他仰头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用袖口豪迈地一抹嘴，哈哈大笑道：“罢了！罢了！你既有自己的道要走，老夫也不强求！这等心性，这等见识，若真拜了我这粗人为师，学我这杀人的刀法，反倒是把你这块璞玉给雕坏了！”

他的豁达与豪迈，引得周围众人一阵侧目，也让李剑秋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张沧澜话锋一转，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又重新盯住了李剑秋，带着几分老顽童般的狡黠：“不过，你小子既说自己的道如此玄妙，老夫倒要考校考校。你可敢与我这老头子，打个赌？”

“赌？”

“对，就赌！”张沧澜一指那高台之上的御座方向，朗声道，“国君方才亲口所言，青云宴魁首，可入‘青云秘境’，观摩大能传承。那传承，便是对后辈武者最大的认可。老夫便与你赌，你这个不走寻常路的‘溪流’，能否得到那传承的青睐！”

他声音洪亮，毫不避讳，引得附近席位上的人都纷纷侧目。

“若你真能得到传承认可，便证明你的‘道’确有独到之处，老夫输得心服口服，欠你一个人情！日后但有所求，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可你若连那传承的门都摸不到，便证明你那些言语不过是镜花水月，纸上谈兵！”张沧澜嘿嘿一笑，“到那时，你也不必拜师，只需备上三坛国都最好的‘烧刀子’，亲自送到我北地沧澜城，给我这老头子赔罪，如何？”

这赌约，看似戏言，实则却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也留下了一份善缘。赢了，李剑秋得一武道大家的人情；输了，也不过是赔几坛酒水，还能结下一段忘年之交。

李剑秋看着眼前这个豪迈爽朗的刀客，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他微微一笑，点头应道：“好。一言为定。若晚辈侥幸得胜，前辈的人情，我记下了。若是不成……那三坛烧刀子，晚辈必亲自送到沧澜城府上。”

一场拜师风波，就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画上了一个暂时的句点。

随着场中最后一轮比斗结束，青云宴的初试也宣告落幕。南宫浩毫无悬念地夺得了武斗的魁首。

他缓步走下演武台，没有理会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与恭维，也没有回到家族的席位。他只是独自一人，走到演武场的一角，在那棵古松之下静静伫立，目光越过攒动的人群，落在了远处那个正与张沧澜谈笑风生的白衣少年身上。

他的眼神，严肃而专注，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李剑秋……”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风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