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断水流（下）

“反观那孙泰，看似处处受制，实则游刃有余。他每一次格挡，都非硬接，而是卸力；每一次后退，都在调整自己的重心与节奏。他在等，等李剑锋这股气耗尽。此消彼长，胜负之分，不在招式，而在……时机。”

李剑秋端起茶壶，重新为自己斟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再有五十息，李剑锋气血之力必将出现一个短暂的空隙。届时，孙泰会以盾牌强行格挡，诱他全力出手。那一刀落下，李剑锋的右肋下，将出现一个半瞬的空门。那，便是他落败之时。”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却又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他不仅预判了胜负，甚至连落败的方式与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好！好个‘不在招式，而在时机’！”

邻桌的张沧澜再次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他看向李剑秋的目光，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欣赏，而是带着一种发现绝世璞玉般的惊喜与狂热。

“小哥这番见解，怕是比我这老头子看得还要透彻！老夫只看出了气力消长，你却连那致胜的空门在何处，何时出现，都算得明明白白！”

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那道刀疤下的目光灼灼，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审视：“看小哥你的风骨气度，以及方才席间李家主的反应，你，便是栖霞城李家的公子吧？”

李剑秋微微颔首，算是承认。

“我就说嘛！”张沧澜一拍大腿，“老夫当年在北地游历时，曾与你父亲李天骁有过一面之缘。那可真是位磊落的君子，一把长剑行侠仗义，只可惜……哎，英雄气短。没想到，他竟有你这般出色的后人！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然而，就在张沧澜提及“李天骁”这三个字的瞬间，李剑秋那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倏然掠过一道极致的冰寒。他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因瞬间的发力而微微泛白，杯中的茶水也因此漾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份冰冷，那份疏离，那份深藏的、仿佛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孤寂，只出现了一刹那，便被他重新按回了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之下。快得连他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他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旋转的茶叶，淡淡道：“家父之事，已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那方才还热闹的氛围，冷了几分。

苏月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比斗，并未察觉到李剑秋这转瞬即逝的异常。她只是听着李剑秋与张沧澜的对话，心中暗自感叹。

她自言自语般轻声道：“这武道比斗，倒也有几分看头。那所谓的青云传承，若有机会，我倒真想去看看是何等模样，竟能引得皇子亲临。”

李剑秋听到了她的低语，眼中的冰冷已然散去，他抬起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平静地道：“那传承对你无用。那是纯粹的武道感悟，引的是天地阳炁，走的是锻体武脉的路子。而你，是修仙之人，根基在于灵根道胎，修的是阴灵之气。两者南辕北辙，强行参悟，只会损伤你的根基。”

“哦？”张沧澜听了这话，兴趣更浓了，他看向苏月，那双浑浊的老眼仿佛能看透人心，“这位姑娘，竟是仙门中人？难怪气质出尘，与我等凡俗武夫截然不同。老夫眼拙，竟看不出姑娘的修为深浅。不知姑娘，是师从哪座仙山？”

苏月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

她刚刚只顾着感慨，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何其敏感。

一个仙门弟子，为何会身中奇毒，沦落至此？又为何会与李家这个凡人混在一起？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面上却不动声色，挤出一丝虚弱而疏离的笑容：“前辈说笑了。晚辈不过是昌平国附近‘清溪谷’的一个末流弟子罢了，宗门早已避世不出，不值一提。”

“清溪谷”是她曾经在天外天阅读南域地理杂记时，看到的一个早已覆灭百年的小门派的名字，用来搪塞，最是稳妥。

她话音刚落，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糟了！自己还是说错了话！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高台之上，那个始终带着温和笑意的五皇子周元。

她现在只希望，对方并未注意到她们这角落里的闲谈。

自己身怀锁龙图碎片，此事乃天外天最高机密。这些年，她东躲西藏，就是为了避开影楼那群疯子的追杀。如今，她暴露了自己修仙者的身份，在这满是武者的青云宴上，便如鹤立鸡群，太过扎眼。

若是那周元身边，有能感知到锁龙图气息的奇人异士，或是那影楼的探子就在这人群之中……

一想到这里，苏月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自心底升起，让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失。

“无妨。”

就在她心神失守之际，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叩击了一下。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

是李剑秋。

他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演武台上，只是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尘埃尚未落定，何必自乱阵脚。”

话音落下，演武台上的局势，也恰好在那一刻，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五十息，已至！

只见场上，李剑锋久攻不下，已是气喘如牛，他发出一声怒吼，将全身残余的气力尽数灌注于刀身，使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招，再次向孙泰当头劈下！

孙泰眼中精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闪不避，猛地举起方盾，硬接这一刀！

“铛——！”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响亮的巨响传来。孙泰被震得连退数步，握盾的手臂青筋暴起，显然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而李剑锋，在使出这全力一击后，身形出现了瞬间的僵直，右肋之下，那个因为发力过猛而露出的空门，清晰地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就是现在！”

孙泰眼中杀机毕露，他被震退的身形借力一转，手中的短斧化作一道寒光，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狠狠地劈向了李剑锋那毫无防备的右肋！

“噗嗤！”

血光迸现！

李剑锋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嚎，手中的大刀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一斧之力带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下，挣扎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胜负已分！

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