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南宫烈那张总是肃穆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难以抑制的骄傲,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声音中带着几分激动,“浩儿的‘一心剑’,又精进了。”
钱天成的眼底则满是怨毒,他知道,别说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就是他钱家所有的护卫供奉一拥而上,也未必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御座之上,周元皇子的眼中,终于燃起了灼热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这等剑道天才,如同一柄尚未完全开锋的绝世神兵,必须,也只能,握在他的手中!
而国君赵乾,则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目光越过南宫浩,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安静坐在席位上,仿佛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白衣少年——李剑秋的身上。
“不错的剑,”李剑秋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可惜,还不够。”
这声自语,轻如风拂,却恰好被身旁的苏月捕捉到了。
“还不够?”
苏月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瞬间转向李剑秋,嘴角牵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她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你能接他一招后活下来都算厉害了。”
她的声音带着刺,心中却是波澜起伏。身为天外天圣女,她的眼光何等毒辣。她自然看得出,南宫浩这一剑已臻化境,将武道二境第三重天的实力发挥到了十二分。那不仅仅是招式上的胜利,更是剑意上的绝对碾压。此等天赋,即便是在天外天,也足以称得上一句“奇才”。而李剑秋这个连道脉都未曾贯通的凡人,竟敢口出狂言,说出“还不够”这样的话?
李剑秋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演武场上那缓缓走下的灰色身影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倒映着方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每一个细节。
“他那一剑,确实登堂入室了。以最简练的动作,寻最根本的破绽,一击制胜。这便是‘术’的极致。”李剑秋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但是,”他话锋一转,看向苏月,“为了追求这极致的一点,他出剑的角度,比最完美的轨迹,偏了半分。他手腕上抬的高度,也多了三分。对手若非是那禁军将领,而是一位与他同阶,甚至只稍逊一筹的真正剑客,这半分角度与三分高度的偏差,便足以让对方在落败的同时,也在他左肋留下一道足以致命的伤口。”
苏月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原本想开口反驳,讥讽他纸上谈兵,可李剑秋口中的“半分角度”、“三分高度”,这两个精准到令人发指的词,却像两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
这是……一个凡人能看出来的东西?
不!这绝不可能!
这等细微到极致的差距,别说是凡人,就算是一般的武道高手,在那种瞬息万变的战局中也绝无可能察觉得到。这需要对剑理、对人体气血运转、对力道传导有着登峰造极的理解,甚至是身经百战后融入骨血的本能!
“纸上谈兵谁都会。”苏月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冰冷,只是那份冰冷中,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底气不足。
“坐在安稳的观礼台上,以旁观者的清醒,去评判场上武者生死一线的搏杀,何其轻易。你可知,在那等剑意压迫之下,武者的心神、气血、乃至对身体的掌控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南宫浩能在那种情况下,寻到破绽,一击制胜,已是心性与修为皆为顶尖的表现。你口中那所谓的‘完美轨迹’,或许只存在于书卷之中,实战之中,能做到他那样,已是极限!”
她这番话,句句在理,说得也是事实。
然而,她的内心,却远没有她表现出的这般笃定。她脑中反复回响着李剑秋的话,越想,越是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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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怪物?他真的……只是个凡人吗?”
苏月再一次对自己最初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从矿洞中的布局算计,到此刻对剑道对决的精准剖析,李剑秋所展现出的智慧与眼界,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凡人”所能企及的范畴。他就像一个笼罩在浓雾中的深渊,你看得见他的存在,却永远也探不到他的深浅。
“呵呵,女娃子说得没错,纸上谈兵,终究是浅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位置上传来。那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久经风霜的沉稳。
李剑秋与苏月循声望去,只见邻桌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
那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须发花白,面容黝黑,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劲装,腰间横着一柄阔口的断水刀,刀鞘古朴,却保养得极好。此刻,他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动作豪迈。
见李剑秋与苏月看来,那老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李剑秋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奇异的赞许。
“不过,小哥儿的眼力,也着实毒辣。这份见识,怕是这满座的王公贵胄、武道名宿,也少有人及啊。”
此人,正是从北地沧澜城远道而来的武道大家,“断水刀”张沧澜。他在北地享有盛名,一手断水刀法刚猛无俦,早已是武道二境巅峰的人物,只因数年前受过国君赵乾的恩惠,此次特意受邀前来观礼。
苏月心中一凛,这老者其貌不扬,气息却深不可测,显然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李剑秋则对老者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并未言语。
张沧澜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渍,饶有兴致地继续道:“女娃儿说的是‘术’的极限,而这位小哥儿看到的,是‘理’的缺憾。两人说的,都没错。只是,你们都少看了一层。”
“哦?还请前辈指教。”李剑秋终于来了兴趣。
张沧澜嘿然一笑,目光投向已经走下台去的南宫浩,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南宫家那小子,不是不能做到‘完美’,而是他‘不愿’。”
此言一出,李剑秋与苏月皆是一怔。
只听张沧澜继续说道:“你们看,他那一剑,是何等的自信?何等的锋锐?何等的……一往无前?”
“他知道自己那一剑有破绽,可他也同样知道,他的对手,根本没有机会抓住那个破绽!他那一剑,不仅仅是在求胜,更是在彰显他的‘剑心’!”
“何为剑心?便是这柄剑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南宫浩这一剑,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的剑,便是攻伐,便是碾压!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任何反击的机会!我,也不需要为你的反击,留任何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