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惊澜动天听（下）

她今日换了一身干练的墨绿色劲装，长发高束，腰间佩剑，英气逼人。见到二人，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转身在前引路。

穿过曲折的回廊，脚下的白玉石板光可鉴人，廊柱上雕龙画凤，处处彰显着皇家威仪。

沿途的侍卫皆是气息沉凝之辈，目光如电，不动如山，显然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气氛肃穆，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宴厅设在一处临湖的水榭之中，名为“听澜阁”。

阁内早已是灯火通明，暖香浮动，与外间的清冷截然不同。

他们踏入的瞬间，阁内原本的低语声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些目光，有的好奇，有的审视，有的探究，更有几道，毫不掩饰其中的锐利与威压。

阁中宾客不多，不过十余人，却个个气度不凡。

能在此刻、此地入席者，无一不是昌平国真正的权力核心，或是深得皇子信赖的心腹。

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龙纹常服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儒雅，不怒自威，正是昌平国国君，赵乾。

而在他下首，则坐着一位更为年轻的锦衣公子，面如冠玉，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人心。

正是当今平天皇朝五皇子，周元。

叶思萱领着二人上前，躬身行礼：“殿下，陛下，人已带到。”

“李剑秋。”

“苏月。”

“参见殿下，参见陛下。”

二人微微躬身，礼数周全，却无半分谄媚。

“赐座。”赵乾的声音温和，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了李剑秋身上，细细打量着，那眼神深处，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期盼与审视。

这个被张太医断言为“潜龙锁脉”的少年，果真有何不同之处？

周元的目光则径直掠过李剑秋，停留在苏月的脸上。

他起身，亲自为苏月斟了一杯酒，动作优雅，笑容和煦。

“苏月姑娘，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本王在国都偶得一佳酿，特邀姑娘品鉴。”

他将酒杯递过去，在交接的瞬间，他宽大袖袍下，一枚雕着龙纹的玉佩悄然滑至指尖。

那玉佩通体温润，此刻却冰冷如常，没有丝毫反应。

周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温润。

“姑娘不必拘谨。”

苏月接过酒杯，并未饮下，只是淡淡道了句：“多谢殿下。”

她能感觉到，方才周元靠近时，一股隐晦的气息曾试图探查自己，但怀中那枚因灵源暴动而陷入沉寂的镇龙石玉佩，此刻如同一块顽石，没有泄露出分毫气息。

一旁的李剑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这场宴会，从一开始，便是一场不动声色的试探。

周元的目标是苏月身上的镇龙石。

而国君赵乾的目标，则是自己。

果然，待众人重新落座，赵乾便将话题引向了李剑秋。

“李公子，”赵乾的声音带着几分长者的慈和，“朕听闻你自幼博览群书，才思敏捷，远胜同辈。不知对明日即将开始的青云宴，有何看法？”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

是在考校他的见识，也是在试探他的心性。

李剑秋放下茶杯，不卑不亢地答道：“回陛下，青云宴乃我昌平国盛事，为国选才，扬我武威。剑秋一介凡俗，不敢妄议。只盼能于宴上，得见我昌平国少年俊彦们的绝世风采，亦算不虚此行。”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捧了青云宴，又表明了自己“旁观者”的身份，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赵乾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轻叹一声：“可惜了。朕也听闻，你身负‘潜龙锁脉’之体，此非凡俗之症，却也断了你的修行之路。李老将军，怕是为此没少烦忧吧？”

他直接点出了“潜龙锁脉”四个字。

满座皆惊。

在场的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自然听过这个传说中的体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剑秋身上，那目光中，同情、好奇、惋惜，不一而足。

李剑秋的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

“陛下圣明。家祖确有此忧。不过，人生在世，各有天命，剑秋早已习惯了。”

他的平静，反而让在场众人高看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嘲弄的声音响起。

“陛下，殿下，”开口的是一位陪坐末席的年轻官员，乃是吏部尚书之子，王通。“臣以为，青云宴选的是能为国征战的栋梁之才，看的乃是实打实的修为与战力。至于某些纸上谈兵的见解，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他的话，矛头直指李剑秋，也隐隐带着对国君突然关注一个“废物”的不解与不满。

周元闻言，只是端起酒杯，浅尝一口，笑而不语，似乎乐于见到这场面。

赵乾的面色却沉了下去。

不等赵乾发作，李剑秋却忽然笑了。

“王公子说得是。”他看向王通，眼神清澈，“剑秋不通武道，确实只能纸上谈兵。只是不知，以王公子之见，何为‘战力’？”

“自然是拳头够硬，刀剑够利！”王通傲然道。

“哦？”李剑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那兵法谋略，又算什么？两军交战，是万军冲锋重要，还是运筹帷幄的将帅重要？一块百炼精钢，是铸成一柄只知劈砍的钝刀有用，还是交由巧匠，打造成一柄能断金切玉的宝剑更有用？”

他没有高谈阔论，只是用了两个最简单的比喻。

王通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满座皆静。

所有人都被李剑秋这番话给镇住了。

这少年，看似孱弱，言辞却锋利如斯！

“好！说得好！”

赵乾终于抚掌大笑，打破了沉寂。他看向李剑秋的眼神，愈发欣赏，“一块璞玉，唯有经过精雕细琢，方能成器。李剑秋，你，就是那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威严起来，目光扫过全场。

“传朕旨意，明日青云宴，增设一场‘武论’。朕倒要看看，我昌平国的年轻一代，究竟是只知挥拳的莽夫，还是兼具勇武与智谋的将帅之才！”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而李剑秋，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