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冰冷刺骨,裹挟着矿洞深处的阴寒与土石的腥气。
李剑秋半扶半抱着苏月,在湍急的水流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道被强行撕开的经脉壁垒裂缝,正在缓缓愈合,重新将他打回那个无法修行的凡人。
“前面……应该就快到了。”苏月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喘息。
锁魂香的剧毒虽未尽除,但经过那场龙脉之气的冲刷,她体内凝滞的经脉已松动不少,恢复了些许气力。
跟在他们身后的陆青云三人,状况同样不容乐观。他与闫良、向博天身上都带着伤,先前与灵鹤宗弟子的缠斗和最后的突围,几乎耗尽了他们解开“锁脉铐”后恢复的全部真气。
五道狼狈的身影,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抹幽暗的微光。
那光线从一道狭窄的裂隙中投射进来,带来了外界久违的、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
是出口!
求生的本能让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蹚过最后一段没过膝盖的河水,踉踉跄跄地爬上了河岸。
这是一片隐蔽在山坳间的河滩,四周是茂密的林木,头顶是疏星点点的夜空。清冷的月光洒下,将他们湿透的衣衫映照得一片惨白。
“安全了……”闫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满是后怕与庆幸。
陆青云倚靠在一块岩石上,检视着身上的伤口,目光却不时投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李剑秋,眼神复杂难明。这个凡人少年在矿洞中的一言一行,都颠覆了他二十年来对“凡人”与“力量”的认知。
李剑秋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迅速判断着方位和时辰,脑中飞速推演着接下来的脱身之策。
矿洞虽出,但危机未解。灵鹤宗与钱家的追兵随时可能赶到,而他们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根本没有再战之力。
就在这片刻的死寂与喘息之中,一道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林中响起,打破了他们劫后余生的安宁。
“几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众人悚然一惊,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源之处。
只见河滩上方的林木阴影中,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来人身形中等,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粗布短打,像个寻常的山间樵夫。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如山岳般沉凝厚重的气势便笼罩了整片河滩。
那并非刻意释放的威压,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让陆青云这位武道二境的高手都感到一阵心悸。
是周伯!叶思萱身边的那个护卫!
他为何会在此处?李剑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原本的计划,是借着矿洞大乱、各方势力自顾不暇的空隙,悄然遁走,隐匿行踪。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五皇子的人,竟然也在盯着这座矿脉!
周伯的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当他看到狼狈的陆青云、闫良、向博天三人时,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似乎并不认识这三位神捕司的官差。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李剑秋与他身旁的苏月身上,尤其是在苏月那张即便沾染了污垢也难掩绝色的脸庞上,多停留了一瞬。
“叶执事让我在此处探查,没曾想,竟会等来几位。”周伯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矿洞里那东西,是灵源吧?能引动灵源暴走,几位的手段,倒是不凡。”
陆青云踏前一步,将李剑秋与苏月护在身后,沉声道:“阁下是谁?我们是昌平国神捕司在此办案,捉拿钦犯!”
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试图以官方的名义震慑对方。
“神捕司?”周伯闻言,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几分轻视,“办案?你们办的,是昌平国君的案子。而我们办的,是五皇子殿下的事。你说,哪个更大些?”
五皇子!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让陆青云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知道,这趟差事,怕是卷进了更可怕的旋涡之中。
“你……你们想做什么?”陆青云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不想做什么。”周伯的目光重新回到李剑秋身上,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的目光,仿佛在估量一件物品的价值,“我家主人对你们很感兴趣。尤其是,能从一座被蜕凡境高手封锁的矿脉中逃出来,还引动了灵源……你们身上,想必藏着不少秘密。”
他向前踏出一步,武道三境第二重天的气息不再掩饰,如潮水般涌出。
那气息虽不如蜕凡境的何松那般霸道,却更为凝练、精纯,带着久经沙场的血火之气。
在这股气息面前,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杀、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陆青云,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中同时升起的念头。
前有狼,后有虎。刚出绝地,又入死局。
苏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没想到,自己拼尽全力换来的,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深、更可怕的牢笼。
陆青云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力感。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和官身,都成了笑话。
唯有李剑秋。
他依旧平静。
在那股沉重的威压之下,他甚至上前一步,与陆青云并肩而立,迎上了周伯审视的目光。
“这位前辈,”李剑秋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恐惧,“我想,我们之间或许并没有直接的冲突。”
周伯眉梢一挑,来了兴致:“哦?说来听听。”
“前辈在此等候,想必是为了那灵源而来。”李剑秋直视着他,眼神坦荡,“而我们,不过是为了逃命。我们并不想染指灵源,更不想与五皇子殿下为敌。”
“空口白话,谁都会说。”周伯不为所动,“引动灵源的,不正是你们吗?”
“是,也不是。”李剑秋的话语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引动灵源的,并非我等,而是灵鹤宗的贪婪,与钱家的愚蠢。”
他顿了顿,在周伯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前,抛出了第一个筹码:“前辈可知,灵鹤宗与钱家私开矿脉,并非只是为了那些龙息石。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龙脉之气,暗中进行着某种禁忌的祭炼。而那灵源的暴动,正是他们祭炼失败,遭到反噬的结果。我们,不过是恰好在那时寻到了机会,趁乱逃了出来罢了。”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将他们从“主谋”变成了“目击者”,将引动灵源的责任,干干净净地推到了灵鹤宗的头上。
周伯的眼神微微一凝。这个解释,倒也合乎情理。他奉命监视矿脉,自然知道灵鹤宗与钱家的勾当。
“就算如此,”周伯冷哼一声,“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为了殿下的大计,我只能将你们……”
“将我们灭口,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李剑秋冷静接过他的话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可杀了我们,对五皇子殿下,又有什么好处呢?您能得到的,不过是几具尸体,以及被彻底掩盖的、关于灵源的真正秘密。”
他的话,成功地让周伯那准备抬起的手,停顿了一下。
李剑秋知道,机会来了。
他迎着周伯那重新变得锐利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筹码。
“前辈,你家殿下真正想要的,是那颗灵源,对吗?是想知道如何才能在不惊动昌平国各方势力的情况下,安全地将它据为己有,对吗?”
周伯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李剑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成竹在胸的弧度。
“而我们,恰好知道。”
“灵鹤宗那套粗劣的祭炼之法,已经证明是错的。而她,”李剑秋的目光转向苏月,“她身怀特殊体质,与那灵源的龙脉之气有着奇特的共鸣。只有通过她,才能安抚那颗狂暴的‘心脏’。而我,”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恰好知道,该如何利用她的体质,去引导,去控制。”
“将我们杀了,您什么都得不到。而留下我们,殿下便有了一个能够安全获取这桩泼天富贵的机会。”
“至于我们这位神捕司的陆捕头,”李剑秋看了一眼身旁的陆青云,笑了笑,“有他在,更能名正言顺地接管此地,不是吗?毕竟,‘协助皇子查办谋逆大案’,这个功劳,想必昌平国君也会很乐意领下的。”
一番话,将所有人的利害关系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将他们灭口,是下策。
留下他们,才是上策。
死寂。
河滩之上,只剩下水流的淙淙声和林间的风声。
周伯定定地看着李剑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凝重与惊异。
他想不明白,眼前这个气息微弱、甚至算不上武者的少年,是如何在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有这般清晰的思路,这般可怕的胆魄。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恐吓,也不是摇尾乞怜的哀求。
而是一场平等的、基于利益的谈判。
良久。
周伯缓缓收回了那股沉重的威压,脸上那份属于强者的倨傲也敛去了几分。
“你,很不错。”他看着李剑秋,吐出四个字。
随即,他转身,朝林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几道同样气息强悍的身影从暗处走出,无声地将五人包围。
“跟我们走吧。”
周伯的声音依旧冷漠,但说出的话,却让死局,变成了活局。
“我家主人,想亲自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