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荣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喉咙里泛着苦药味儿。
他望着木屋顶悬挂的房梁,又想起了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这么没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儿子被掳走?
虽说那日张景已经跟自己说过,郡守大人已经出面维护,那死太监已经答应不会取张会之姓名。
只需要一年,张会之便可回来。
可坊间都说杨公公性格暴戾,说话根本不算数……
念奴娇端着药碗走过来要给张春荣喂药,却被被张春荣一把攥住手腕。
此时张春荣手背青筋暴起,眼珠子更是瞪的发圆:“要是会之真有个三长两短...”
他喉头滚动两下,“即使搭上这条老命,我也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就在张春荣义愤填膺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爹,娘,你们嚷嚷什么呢?大半夜不睡觉,明天不用起早干活吗?
而且小院的门都不关上,要是进了贼,不第一个就要来我们这……”
张春荣傻眼了,念奴娇手中的碗更是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三瓣。
张会之看着躺在床上,满身缠着绷带的张春荣,连忙冲了过来:“爹你怎么样了,是那天伤到哪里了吗?”
张春荣和念奴娇这才如梦初醒。
不是幻觉,自己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当真是我儿......”念奴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指节泛白地攥着儿子的衣襟。
张春荣踉跄着要起身,却偏偏牵动肋下伤口,又渗出血来。
张春荣强忍着痛意开口说道:“你是不是从杨府偷偷跑出来的。让你娘给你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走。
家里的钱你都带着,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张会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爹你放心,此事已然了结。那阉人再不会为难于我,为难张家。倒是您这伤......”
他声音渐低,指节捏得发白,“孩儿发誓,定要为您讨回这个公道!”
“当真解决了?”张春荣强撑起身子,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疑虑,“这等大事,你可莫要哄骗为父。”
“千真万确。”张会之扶着自己的老父亲慢慢躺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至于缘由......”
他望向窗外,轻声道:“明日,您自然知晓。”
第二日天还没完全亮,张会之就被念奴娇从被睡梦中叫醒了。
他迷迷糊糊穿衣服的时候,才想起昨夜念奴娇提过,今日是张家家主忌日。
张家祠堂祠堂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
祠堂正堂中央摆着乌木雕花太师椅,须发皆白的张景老爷子正握着拐杖正襟危坐。左右坐着几位族老。
在靠后的便是张会之的三位叔叔:二叔张伦,三叔张嘉伟,四叔张天宇。
张天宇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虽然镇守太监府一事剥夺了他继承家主的可能性,让他多年以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但是院试即将放榜,他儿子又是淮阴郡出了名的才子。
一旦高中的话,那么他还是下任家主候选人……
时辰到了,张家也开始了祭祖活动。
这祭拜是按照族谱上的顺序来。
第一个自然是张老爷子,随后是族老……
嫡系都走了一遍后就到了旁系。
“张家旁系,张春荣祭祖——”四叔公喊到一半突然噤声,祠堂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此时张春荣卧病在床,唯一的子嗣也被抓进了镇守太监府,生死未卜……
四叔公叹了口气,就要宣布祭祖活动结束的时候,却听见祠堂外传来一声高呼。
“张春荣之子张会之前来祭祖!”
拐杖当啷落地。
张景猛地起身,老眼昏花地朝门口张望。
晨光里走来的少年虽比前些日子清瘦了许多,但眉目间那独特的灵动却还在。
少年撩起衣摆跪在蒲团上,三叩九拜一丝不苟。
这时张家祠堂彻底炸开了锅。
“他不是被镇守太监府抓了过去吗?怎么出来了呢?”
“不是说得罪了那个死太监,第二天就死了……”
“难道眼前不是人,是鬼魂?”
满堂哗然中,张景颤抖站起身用手去摸张会之的脸,他那浑浊的泪滴打湿了自己的衣襟:“真是会之?回来了就好,回来了...
“大父,是孙儿,孙儿回来了!
张嘉伟看见张会之的时候脸色突变。
这小子不被杨公公抓走了吗?
怎么可能回来了呢?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对,他是偷偷跑回来的,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张嘉伟站了出来开口说道:“张会之,你还有脸回来?”
张会之盯着眼前的三叔,后槽牙咬得死紧。
药方分明是张嘉伟背着他偷偷卖给杨府管家的,这才出了人命官司,结果最后倒要他来顶这个黑锅。
“张家族谱上有我的名字,为何我不能回来?”张会之的指节捏得发白,眼神里有熊熊怒火燃烧。
张嘉伟上前一步厉声说道:“杨府死了人,要不是杨公公开恩让你在杨府做工抵罪,这会子你早蹲在顺天府大牢了!如今你倒好,拍拍屁股跑回来,是要害死全族人吗?”
“三叔脑袋被驴踢了不成?”张会之冷笑一声:“当日你背着我偷偷献药给杨府管家的时候,怎么没提我的名字。
杨公公追究责任的时候为何要慌忙躲在家中?那个时候怎么不怕牵连全族的人?
如今倒装起大义灭亲来了!”
张嘉伟脸色骤变,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用手指着张会之,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此时坐在一旁的齐夫子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张会之面前站定:“张家自古以来就是世代诗礼传家,你虽是庶子身份,但毕竟是入了族谱的,也上过两天族学。
连基本做人的准则都忘记了吗?
有句古话说得好,亲叔叔就是半个爹,当侄子的就该替长辈扛事儿。你三叔这些年操持族里大小事务,如今他出了事情,你替他担着才是正理。”
张会之笑了,他就知道,这老学究和张嘉伟是穿一条裤子的人,果然从他嘴里憋不出什么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