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斗诗

杨守义脖子后头冒出冷汗，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扶着桌角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衣摆更是直接带翻了青瓷酒盏，

酒水更是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

“安大人……”

论坑人，杨守义能给你想出一百零八种方法，样样不重复，可作诗，他完全就是门外汉啊！

“不急，本官最不缺的就是工夫。“赵明昭酒杯在指尖打转，一旁炉火映得他眉眼发亮，“不过杨公公可要好好想想，一柱香内若凑不出四句整话——可是要罚酒一壶的。”

随后赵明昭便将一壶酒放在八仙桌的正中央。

杨守义喉头滚动两下。方才灌下去的女儿红在胃里翻腾，眼前雪景已经晃出重影。

他已经有些许醉意……

而且他酒后最爱闹腾，去年重阳宴硬是要娶府中养的狼狗为妾，如今要是在楚王面前失了体统……

杨守义对着自己的大腿就是狠狠一下，脑袋总算是清醒了不少。

可清醒了也做不出诗啊？

眼瞅着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

杨守义此刻手抖得厉害。

外头突然刮起了一阵北风，卷着白雪砸在窗户上，倒和他此刻心跳声撞了个正着。

不过这一股北风却也给了杨守义灵感。

“有了！”杨守义扯着公鸭嗓，每念半句就要偷瞄一眼香炉：“这个……老天撒盐白花花，

压断梅枝……梅枝……压断梅枝咔咔嚓。”

一阵北风来袭，最后半柱香“啪嗒”折断在炉中，杨守义后冷汗直流，忙哑着嗓子挤出末句：“红瓣冻得直哆嗦，不如隔壁狗尾巴。”

赵明昭指尖叩着酒壶的手顿了顿，忽然闷笑出声。

炉火噼啪爆开个火星子，赵明昭更是哈哈大笑：“杨公公这诗……还真是……”

“安大人……老奴已经尽力了……”杨守义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安大人你知道奴才打小在御马监喂马，认得的字还没马槽里的草料多！”

他此刻眼珠子转得比算盘珠子还快，膝盖一软就要往地上跪，“作诗真不是老奴的特长，要不奴才给您学两声狗叫？去年重阳宴学的，汪！汪汪！”

“得了，起吧。”赵明昭突然将手中酒壶抛过去，“虽然只是一手打油诗但也算有趣，就罚你一杯吧！”

“谢大人开恩！”

杨守义忙不迭从地上起来，将杯中酒液仰头灌下。

“该王大人了。”赵明昭屈指敲了敲八仙桌。

王文礼起身长揖：“下官诗词一道不过粗通皮毛，不过学使大人有雅兴...”

他略作沉吟，指节轻叩桌沿：“昨夜琼英覆瓦沟，南枝数点破寒流

。胭脂色染三分雪，一段清香出矮楼。”

“妙极！”赵明昭鼓掌哈哈大笑道，“全篇无一字写梅，却把梅花的特点描写的淋淋尽致，当浮一大白！”

“学使大人谬赞了！”王文礼一笑随后坐回了原位。

“听了王大人的诗，本官也做了一首，请诸位品鉴。”赵明昭站起身来手拿酒杯：“万玉压寒条，孤红破寂寥。素尘封不住，疏影上冰绡。”

杨守义忙不迭拍响巴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好！好诗！”

他常年在宫里当差伺候人，早已练就一身逢迎本领。

赵明昭斜倚靠在椅子上，指手指把玩着酒盏：“既然叫好，杨公公倒是说说这诗妙在何处？”

杨守义用袖子擦了擦留下了冷汗，“这个……这个……”

他哪里知道这诗好在哪里啊？

好在突然灵光乍现：“这诗念着顺口！听完之后……听完之后让人心情愉快。”

“得了。”赵明昭嗤笑一声，喝了一口杯中酒，“不懂就别硬夸，倒不如多吃两盏酒实在。”

“是是是……”杨守义赶忙挤出一张笑脸：“大人说得极是。”

“该你了，张会之。”赵明昭笑道：“若是你做的诗词不如本官，这玉佩本官可就拿回去了。”

张会之咧开嘴角，此刻他真想大笑两声。

上辈子看那些穿越小说，总能读到主角拿李杜诗篇大杀四方。

当时自己便窝在被窝里偷乐，心说这要换了老子，不也得好好享受一下？

如今真摊上这好事，去他娘的韬光养晦。

张会之举杯站起身来，火炉火星子从炉灶飞了出去簌簌落在雪地里。

赵明昭出的题，既要咏雪又要赞梅。

有不少诗人都写过这样的诗文。

但如果结合他眼下的处境，王安石的《梅花》最合适不过。

青砖地上响起规律的脚步声。张会之数着第七步落定时，袖口被突然吹来北风掀起又落下，“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王文礼手中的筷子悬在半空，夹起来的牛肉掉落在桌子之上。

对面赵明昭举着酒杯的手瞬间停下，酒液在杯口荡出细小涟漪。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冷风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

张会之背对二人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喉结滚动两下：“遥知不是雪——”他抬起右手虚握半空，像是要接住根本不存在的落梅，“为有暗香来。”

满室寂静中，王文礼突然拍案：“妙！不著一字尽的风流，通过“暗香”这一嗅觉意象，点破了梅与雪的区别，构思巧妙，真令人敬佩啊！”

赵明昭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随后他盯着张会之看了半晌，将桌子上的龙纹玉佩抛了过去：“接着！”

杨守义忙伸长脖子去看，只见那玉连环在半空划出弧线，被张会之抄手接住。

杨守义此刻心都在滴血，他多么想着接到这玉佩是他本人啊！

张会之刚摸着玉佩要推辞，耳边就传来了赵明昭醉醺醺的声音：“该你的就是你的，收着吧。

不过本官可要提前说好，来年省试若是不中，本官可要将这龙纹玉佩重新取回来！”

说完他自己倒是先哈哈大笑，仰头又灌了半壶女儿红。

席间觥筹交错直到日落西山。

赵明昭醉得舌头都打了结，被两个小厮架着胳膊抬下去休息了。

杨守义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张会之自己的后背早被冷汗浸透——那日若是自己如同寻常一样嚣张跋扈，现下怕是要用白布裹着自己尸体往乱葬岗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