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赵北征兴趣缺缺,和中年剑客这种江湖人不同,他是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卖唱的戏子和歌女
若非国子监祭酒是个顽固的主和派,他也犯不着来这种地方讨买诗文。
而那些文人书生们在听到歌这个字的时候也是暗自摇头。
古代的歌,多是孩童歌谣,小孩子们随口唱着玩的。
文人们就是写,也会写词、曲配合平仄押韵来颂唱,但那都是给戏子、舞女等下九流唱的,没听说哪个文人雅士亲自唱曲。
当然,文雅的歌也还是有的,如诗经、楚辞、离骚中的一些段落,只可惜经历时间太久,曲调都已失传,只留下文字记录。
如今眼前这不起眼的穷酸秀才要写歌,自然让旁人提不起半分兴趣。
赵北征本不想理会,可到现在已经折腾了大半天了,一首让他满意的诗词都没有,且看这架势,这些人怕是再难有什么新作了。
当今陛下最喜诗文雅作,若无这东西助阵,自己请战的奏折怕是万难批下。
于是,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原则,赵北征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那你唱上一曲吧!”
看他这随便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随口打发街边拉二胡的老头。
徐魏并未感到折辱,反而是斗志昂扬,他知道,自己这一曲唱罢,今后怕是要名满京城了!
而自己怀里的小米音响,则更是可以炒到天价。
用手机调制好曲目,徐魏拿起话筒道:“如这位大侠称赞国公爷这般,这首歌的名字叫《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
听到这名,众书生开始交头接耳,他们从未听过类似的曲目名称。
“他一个穷酸书生,懂什么叫精忠报国吗?”
“谁知道,八成是看银两动心,想要试试,只可惜这位国公爷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若是唱不好惹怒了他,十有八九是要被打出门去的!”
“嘿嘿,我看也是,咱们不急,看戏便是!最好国公爷盛怒之下,连唐胜年一块收拾了,到时候参加会试,咱们也能少个竞争对手不是!”
一众书生伸长了脖子准备看戏。
原本打算离去的那对师兄妹,在听到徐魏打算唱歌后,也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个会乱星步的白面书生能唱出什么歌来。
而那斗笠剑客则依旧在自顾自的饮酒,但目光却也时不时向着徐魏飘来。
赵北征虽兴趣缺缺,可也还是耐着性子等着。
不管是看热闹也好,好奇也好,总之就在所有人等待徐魏开嗓的时候,这家伙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对赵北征道:“呃!国公爷,学生还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赵北征两眼一瞪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徐魏沉声道:“学生现在是书生打扮,难以唱出请战北伐的决心和气势,所以想向国公爷讨要一幅战甲兵刃,不知可否?”
这要求倒是合理,于是,赵北征便对着门口吼道:“张大勇,把你的盔甲佩剑脱下,让这小子穿上!”
听到吆喝,一名身形魁梧的大汉龙行虎步般走了进来,他先是看了看身材干瘦的徐魏,接着再看向赵北征。
确认自家将军没有开玩笑之后,这才应道:“是!”
很快,战甲便被徐魏套在了身上,二者并不合身,尤其是头盔,戴在上面晃晃悠悠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但这也足够了!
拿起宝剑,徐魏对张大勇道:“多谢将军,只穿一下马上还你!”
“哼!”
张大勇并未应声,只是一脸嫌弃的离去,显然他也看不上徐魏这瘦竹竿!
而后者却并不在意。
盔甲在身,宝剑在手,一鸣惊人,就在此时!
怀中音响开始发出阵阵号角之声!
精忠报国的前奏响起,逼真的音乐,似是直接将在场的所有人拉进了一片辽阔的古战场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徐魏拿起话筒,这声音似是鼓舞,似是哀叹,似是不甘浓厚的情绪瞬间让赵北征动容,连手中酒坛失手落地都不自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沉甸甸的歌词毫无征兆的出现,直接让赵北征回到了曾经经历过的那一片片战场。
狼烟弥漫,战马嘶鸣,刀剑如林,滚淌的江山在脚下沸腾。
心如黄河奔流不息,浪潮滚滚,滔滔不休!
纵横战场三十余年,未尝一败,这不说的就是自己吗?
“恨与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听到这几句,赵北征更是捏紧了拳头。
如果说前面描绘的是战场的壮烈与激昂,那这后两句便是战后的悲凉与无奈。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
昨日还是把酒言欢的兄弟,今天便有可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在他身边的兄弟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了。
有的甚至是为了赵北征抵挡箭矢,抵挡刀剑,活生生死在他面前的。
这一瞬,那些人死前的面容开始在出现在了赵北征眼前。
滚烫的鲜血喷薄在脸上,那些人眼中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只有战死沙场后的解脱与满足!
对一个男人来说,为国尽忠,以死报国,也算是他们独有的浪漫。
只是,对活下来的人而言,却在心中留下的难以痊愈的伤痕与悲怆。
不止是赵北征,刚才还对徐魏不屑一顾的张大勇此时也被这动人心魄的音乐所贯穿胸膛。
他直勾勾的盯着徐魏,身躯在颤抖。
战场军卒出身的他,见过更多的战友倒在自己面前。
或有过争执,或有过矛盾,或并肩而战,或把酒言欢。
但一场大战之后,便成为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他们没法回家,只能就地掩埋,死后甚至连墓碑都没有。
有交情的会整理一些遗物,回去交给家人。
但更多的,还是一无所有,因为今日你帮他整理了遗物,明日自己便可能战死。
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一瞬,一抹泪光不自觉的出现在了眼角!
而旁边那些书生们则完全是目瞪口呆。
他们万没想到,本该舞女戏子们唱的歌,竟也能唱出这般气壮山河的大气魄。
呛!
宝剑出鞘!
徐魏身着甲胄,目光决然将宝剑直指北方,此时的他仿佛真的像一名立志北伐的将军,即将率领自己的千军万马去厮杀,去战争!
与此同时,音响的曲调也达到了高亢的顶点!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华要让四方,来贺!”
最后两句歌词唱完。
两鬓斑白的赵北征已然是热泪盈眶。
两年前他北伐建功,本有望将北虏主力全歼,收复疆土,只是奈何粮饷不济,无奈只能撤兵回朝!
当骑着战马南归时,他无数次看向北方的苍茫大地。
他知道,以自己这个年岁,此番收兵,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北伐的机会了!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哪怕北虏主力遭到重创,哪怕自己每个月都上书请战北伐。
可全都被朝廷否决了。
赵北征也知道,并非是皇上不支持,而是那些南方士族掣肘,以及大魏本身的国力问题。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清楚地记得,南撤归程的情景。
处处白骨的大地上,草色微黄,马蹄卷过,烟尘四起。
三军将士,无不回首北望!
叹息和不甘,充斥着军营!
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能再次踏上北伐征程呢?
可以说,这些歌词,完全唱到了赵北征的心坎里!
以至于,连徐魏接下来唱的是什么,他都没再听进去。
一曲唱罢!
整个春满堂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这次赵北征没有愣神,他一把将包裹着银子的红色包袱丢给徐魏,然后道:“写!快写下来!”
这就是他赵北征所要的东西,充满遗憾,充满不甘,充满对守土开疆的渴望。
赶紧拿着去面圣,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也愿意尝试。
而徐魏则好半晌才从这歌声的情绪中脱身出来。
《精忠报国》由陈涛老师作词,张宏光老师作曲,是屠洪刚老师演唱。
歌中唱的便是民族英雄岳飞。
毫无疑问,不管是词曲还是演唱都数得上是巅峰。
徐魏在反复聆听这首歌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带入到当年岳元帅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视角中。
那种不甘,那种遗憾!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能打动拥有类似遭遇的赵北征吧!
徐魏的书法是比较差的,至于毛笔,更是拿都没拿过。
这玩意写不好的话,就是一团墨迹,要是送到皇上那,怕不是要治个欺君之罪!
看着端到面前的笔墨纸砚,他一阵龇牙咧嘴。
就在他为难之际,先前还一心求和的唐胜年一个箭步走上前来道:“这位贤兄,你这首精忠报国可谓孤篇盖全场,不知小弟是否有幸代笔,为镇国公书写歌词呢!”
这真是瞌睡送枕头,徐魏连忙答应。
“唐大才子谦虚了,今日小弟正好身体稍有不适,还请唐大才子代劳!”
唐胜年也不含糊,提笔便开始书写。
眨眼间,歌词便跃然纸上。
不仅一字不差,且书法精美,似是印刷的一般。
比那些鬼画符的书法家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拿到歌词,赵北征等人马不停蹄的离去,连徐魏身上的盔甲都忘了索要。
而春满堂中的其他人则纷纷议论起来。
“这歌词听着也无甚特别,为何唱出来,竟有如此气势?”
“岂止无甚特别?简直平仄不通嘛,这根本算不上是歌,充其量算是个小调罢了,比街头孩童唱的稍好一些吧,只是……”
“只是什么?依我看根本不如我等的诗作嘛!”
“嗯!我看也是!这次即无典故,又无寓意,不过是堆砌辞藻,投其所好罢了,算不上什么上品!”
文人相轻,自古有之,尤其是这种即将举行会试的时候,众多才子齐聚京城,又有谁肯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呢?
这首歌的歌词是现代人所创,自然不会遵循古人的韵律和平仄,所以被挑刺也实属正常。
但徐魏不在乎这些,他已经拿了银子,这沉甸甸的起码有七八百两。
有了这些钱,再凭借自己的本事以及那神奇的聚宝盆,今后定能在这时代风生水起!
话不多说,徐魏抱紧钱袋子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先前为中年剑客奉酒的婢女匆匆来到了楼下。
“公子请留步!”
婢女拦在了徐魏面前。
后者皱眉:“有事?”
婢女微微颔首道:“公子,我家召南姑娘请公子上楼一叙!”
此话一出,刚才还一片嘈杂的春满堂瞬间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徐魏身上。
羡慕、嫉妒、幽怨、愤恨……
众多情绪弥漫。
要知道,这位召南姑娘可是京城诸多文人书客做梦都想见到的奇女子。
传闻她不仅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且谈吐文雅,出口成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平日莫说见面,就是要与之对弈切磋一番,也需为藏春书寓交上数百乃至上千两白银,才能博得一个机会。
至于见面,则需要能在琴棋书画四艺中胜过,或以诗词歌赋打动这位召南姑娘,才可受邀上楼一叙。
两年多时间,除了几位已经名满天下的文学大家之外,余者,充其量也就是与之切磋对弈,极为优秀者,才可获赠美酒一杯。
尽管如此,也足够那些人在外吹嘘的了!
而现在,徐魏仅仅是唱了一曲,便引得这位传说中的召南姑娘相邀,这又怎能不引得他人羡嫉?
只可惜,徐魏对此并不感兴趣。
对他而言,所谓召南姑娘的传闻不过是藏春书寓炒作出来的罢了,其目的还是想要借此捞钱。
至于美色。
此时的他心中满是那个悉心照料自己一年之久的小女孩,哪里还容得下旁人半分?
于是,他只是平淡的摇了摇头,然后道:“抱歉,我没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