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井真绪的眉头紧锁，她用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早已没有多少热气的咖啡。
对赌协议的设想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怎么也找不到落地的实感。
“伏见君，东贩和日贩那些人，可都是老油条了。”
“我们一本没有市场基础的新书，就算白送给他们，他们都未必愿意费力气铺向全国。”
“人力、渠道，哪一样不是成本？他们凭什么为我们冒这个险？”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
想起自己之前联系那两家巨头时的情景，对方连个正式的回复都懒得给，更别提坐下来谈什么对赌了。
那冰冷的拒绝，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上发烫。
“我知道，他们当然不会轻易答应。”
伏见清辉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接着，又平静地道：“所以，我们得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甚至主动找上门来的理由。”
闻言，安井真绪的疑惑更甚了。
以那些大公司的傲慢，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们做到这一步？
“服么理由？”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期待，同时又夹杂着忐忑。
伏见清辉笑了笑，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安井编辑，还记得我们之前聊的，要主动制造争议吗？”
安井真绪点了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个计划大胆到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手心冒汗。
“你的意思是，利用争议性把书推出去，然后再和东贩、日贩谈？”
沉默了两秒后，她若有所思地问道。
“对。”
伏见清辉端起咖啡杯想喝一口，发现已经空了，便朝着老板娘招了招手，示意续杯。
他挑这里聊事的理由很简单。
咖啡的价格虽然偏高，但能无限续杯，正适合长谈。
“当《挪威的森林》成了热门话题，媒体开始炒作它被拒稿的经历，读者们为了它而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伏见清辉说到一半时，老板娘就端着咖啡壶过来，他便停止了说话。
咖啡杯很快就被倒满了，空气中再次弥漫开烘焙的香气。
他先是向老板娘道了声谢之后，才继续说话。
“到那个时候，东贩和日贩的那些负责人，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过来。”
说完，他低头喝了一口。
现磨的咖啡，就是比自己在家冲泡的速溶咖啡要好喝啊。
而安井真绪的呼吸微微一滞，她已经理解伏见清辉的思路了。
东贩和日贩都是逐利商人。
他们现在不理会，是因为《挪威的森林》在他们眼中没有价值。
但是，当它成为一个社会现象，当所有媒体都在讨论它，当读者都在寻找它的时候，情况就会不同。
其次，争议也不仅仅是吸引眼球，它会制造一种稀缺感，一种再不买就落伍了的紧迫感。
读者会好奇，这本书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主流拒绝，又为什么能在小圈子里引起这么大的反响。
这种好奇心，会直接转化为购买的冲动。
然后，再利用这个热度，去和图书批发商谈判，用“销量保证”和“零风险”的承诺，换取进入主流发行渠道的机会。
而对赌协议的存在，本身就是在降低东贩日贩的风险。
如果他们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也不配做日本最大的图书批发商了。
不过……
在经历了最初的激动之后，安井真绪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略有些担忧地开口了。
“可是，伏见君……”
“万一争议没有如我们预期的那样发酵呢？”
“万一东贩和日贩根本不理我们呢？”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对此，伏见清辉摊了摊双手。
“那就证明我们的眼光错了，证明《挪威的森林》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
“那我们就老老实实地，通过中村老板那些独立书店的渠道，一本一本地卖，能卖多少是多少。”
“再回头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告诉自己，至少努力过了。”
他的这份坦然，似乎是对最坏的结果也有预料。
这倒是让安井真绪有些飘忽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是啊，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原点，继续在独立书店这条路上艰难跋涉。
但如果成功了呢？
如果《挪威的森林》真的像伏见清辉所说的那样，引爆了整个市场，那他们将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出版奇迹。
话又说回来……
看来伏见君也不是盲目乐观的嘛，也是想过失败的嘛。
想到这里，安井真绪的嘴角又微微向上勾起。
伏见清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安井编辑，今天在咖啡馆老是露出莫名其妙的微笑来？
“我明白了。”
安井真绪感觉自己今天已经说了无数次这句话了。
只是这一次，她眼神中的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伏见君，就按你说的办，我会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她想起了早上高桥玲奈打来的电话，那家伙不肯主动说伏见君的作品是那么多，结果还不是通宵看完书了？
玲奈是不是说可以帮帮忙做点宣传来着？
正好可以让她抨击一下老对头讲谈社没眼光，竟然把伏见君的作品拒之门外。
这种好事新潮社没有理由会拒绝。
一想到能让小岛健二吃瘪，安井真绪就觉得心情舒畅。
而伏见清辉则满头问号。
不是？
怎么安井编辑又忽然笑了起来，还是没有任何前兆或者缘由的微笑。
“同时，我也会开始起草那份对赌协议的初步方案，一旦时机成熟，就去和东贩、日贩的人接触。”
安井真绪很快收敛了心绪，再次开口道。
伏见清辉则点头表示肯定，安井真绪的工作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吗？”
“先按部就班吧，起码要等到第一批读者的口碑开始扩散才行。”
伏见清辉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时机很重要。
两人在咖啡馆里又仔细推敲了一些细节。
比如对赌协议可以设计成阶梯式的利润分成，在销量达到某个基数后，批发商可以获得远高于常规合作的利润分成比例。
用看得见的、远超日常的利润预期，去撬动他们决策的天平。
又比如拜托书店老板那边，在书店里设置一个专门的讨论区，或者举办小型的读者交流活动。
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还有一点，关于作者的身份。”伏见清辉最后补充道，“在初期，不要急于将我推到台前。”
安井真绪有些不解地抬起头：“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早点出名吗？”
在她看来，作者的知名度对销量也是有帮助的。
“因为一个神秘的、备受争议的天才新人作者，比一个普通的、站在聚光灯下的作者，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好奇和想象。”
“让作品本身说话，让争议围绕作品展开，而不是围绕我个人。”
“等火候到了，我再出现，效果会更好。”
伏见清辉淡淡地解释道。
此时，安井真绪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如看待怪物。
伏见君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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