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要下山了。
与赤黄的余晖所相间的,是逐渐被放大加深的影子。
当下的何九清一筹莫展。他把那随身携带的黑色膏药塞进了短烟枪,带着破局的思绪,是一路走一路又抽了几口大烟,直到回到了旧城隍庙。
但是,就在他前脚刚跨入这破庙的时候,隐约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妥,起初他以为是经过了昨天的事,元气大伤,又奔走了一天,只是自己身体不适才有了头晕耳鸣的错觉。
何九清不得不扶额调节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这福寿膏对他身体造成了多少的侵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坐下后,赶紧往自己的口中灌了一碗水。
可是,这水才刚灌下去,他便从那水中嗅出了一股恶心的腥臭。
是水中的死物发出的朽烂的味道。
这水不对!
何九清当即是把碗一甩,跪倒在地,呕吐起来。
水如泉涌,吐了个一干二净,但他还是感觉不对劲,吐出的水,早已超出了刚刚喝下去的量,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发颤的身体。
一阵呕吐不止,直到,他甚至感觉到那口腔喉颈之处,居然还有异物,腥臭的气息充斥着他的口鼻之中,一时间,他不仅是因短气而涨红了脸,感到呼吸困难,更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痛苦至极。
几声艰难的咳嗽之后,一条粘滑的死鱼居然被完整地呕吐了出来,就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隔着模糊了眼睛的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条死鱼,又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破城隍庙里原本已经断头的城隍爷的脖子上,竟成了鹿首。
鹿首仙身,荒谬至极。
而鹿首断处更是有黑血是顺着脖子流在了石像的身上。
直到留在地上,又朝着他跪伏的位置,会作一股,涓涓而至。
何九清当即是心中大骇,生怕那血就此沾在身上,倘若如此,那可真是回天乏术。可他毕竟也是走江湖的人,什么大风大浪自然也不是第一次。
只听他是口中急诵,同时双手小指交叉后无名指紧扣,手结北斗诀印。
“北斗九辰。中天大神。上朝金闕。下覆崑崙。调理纲纪。统制乾坤。大魁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帘贞。武曲破军。高上玉皇。紫微帝君。大周天界。细入微尘。何灾不灭。何福不臻。元皇正气。来合我身。天罡所指。昼夜常轮。俗居小人。好道求灵。愿见尊仪。永保长生。叁臺虚精。六淳曲生。生我养我。护我身形。魁勺雚䰢魓甫魒。急急如律令。”(北斗经)
当他一口气念完经咒后,几乎是要气绝过去,只是刚念完,他的头便已经无力地砸到了地上。
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何九清就这么跪在了地上,青筋暴起虚汗不止,猛喘着粗气,又不住地咳嗽。大汗浸湿了他的全身,人也是久久没法坐起。
直到他在这半晕厥的状态下歇了好一阵子,才用双手艰难地把身子给撑了起来。
擦去眼中的泪水与汗水后,他再次看向那原本供奉的城隍像,已经又恢复到了原来残破的模样。
那个鹿首,不见了。
这时候再看地上,那吐出来的哪里是水,竟然都是自己口中吐出来的血。
又是一阵咳嗽。
脱困后的何九清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赶紧擦掉了下巴的血水,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个一干二净,朝着庙门就夺门而出。
妈的,若不是念诵及时,怕是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何九清现在是劫后余生,心有余悸。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日头又没下去不少,此时他的影子已更为幽深。
看来时间不多了。
他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了一些黑色的膏药,再次按在了烟枪之上,划过火柴点了,又抽了几口。
几口烟下去,人也是变得舒畅了许多。
回想起刚才所现的幻象,何九清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在他眼里,这个岛俨然已经成为了青河神的狩猎场,它不欢迎何九清这个人。
可是当下,他倒是想走也走不了。
正面硬碰硬也是毫无胜算。
时间已经来到了戌时,仅有的余晖也即将湮灭。何九清琢磨了一下,反正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所谓知己知彼,现如今,或许只有改变初衷,去查看岛志,弄清楚这青河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岛志这种东西,一般要么在村长家,要么就在村公所里,村长家他是已经看过了,没有这东西。
幸好,管事的张伍生不在,这村公所,或许还能碰下运气。
他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这个城隍庙肯定是不能待了。
等他了解清楚后,再上周吉安家里要钱,今晚就走。实在不行,最后也只能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鱼死网破,也总比在这等死要强。
想到这里,何九清只在庙里留了个纸条,再次动身,跑到了村里的保甲公所,也不知道是他走运还是事情来得蹊跷,这公所的门上今晚居然是连灯笼也没有亮起。
门也没锁,他很是轻松自然地便推门进到了里头。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见任何的烛光,唯有这出奇明亮的月色,照亮了这片空间。
放置公文文书的房间并不难找,只不过这公所里的岛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人再去动过,铺上了厚厚的灰尘。
一阵翻阅之后,他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如果岛志记载的是真的,那这青河神就绝非是这岛上自古便存在的东西,与其说是神,倒不如该说是妖。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这岛上的最高处会有一座寺庙,还叫镇青寺。
然而更令他在意的地方是,他想起在查阅岛民名册的时候,周青玲的生辰竟然就在这所谓青河祭的前后,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是,周青玲出生那一年,青河祭前后只有她一个女婴,其他的都是男婴,而这些男婴,都全部早夭了。
何九清不禁冒出了冷汗,按照这记载来看,今天岛上发生的一切,都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依稀地听见了一声怪叫。
这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某种鸟类的叫声,若说在岛上有鸟叫也不是怪事,怪的是,这叫声又有着些许的不同,何九清好像是听过这样的叫声,在很久以前,他遇见过的,活尸的声音。
声音,像是从公所的后方传来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何九清当即放下了册子,走到了外头。
那怪叫声似乎又没有了。
可是,这种戛然而止的静谧,反倒是加深了何九清的恐惧,他今天遇见的怪事实在是太多了。
借着这明亮的月色,他又一步步挪了过去。
那是一处半露在外的地窖。
何九清点亮了蜡烛,一步步走了下去。
原来,这是一处狭小的牢房。
而牢房的上方有一处小窗,小窗里透出的月光,落在了地上。
在这小窗的下方,牢房的尽头,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东西。
一堆在蠕动的东西。
“是谁?!”
何九清大喝一声,但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是这东西仍然在地上挪动着,挣扎着...
何九清走近了两步,想要看清楚这是什么东西,那月光也恰好落在了这团蠕动物体的上方,正确来说是落在了一张脸上。
一张满布死气,不瞑目的脸!
何九清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待他冷静下来,再去看时,他才发现这脸,居然属于一个他见过的人。
张伍生的脸。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很难再被称为张伍生了。
瘫软的身子任由他的头颅保持在一个常人不可及的诡异角度,而铁青的脸上,是一双失血过量而泛白的瞳仁,正借着那月光死死地仰视着何九清。
一把大刀则深深嵌在了张伍生的脖子上,也勉强撑起了头颅。
何九清当即是揉了揉眼睛,他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是的,他看错了。
当他又小心翼翼地朝牢房走去,身子贴近牢门的时候,他发现,张伍生的脸色虽然依旧是铁青的,但他眼睛并没有张开,身体也没有任何蠕动的迹象。
同时,张伍生的身上虽然捆绑着绳索,似乎已无力束缚他的身子,只是无力地瘫软在了地上。
而一只干枯的手则伸向了何九清所在的牢门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他死前最后的挣扎,还是说他是在这副模样之后,又有了些许的动作,想要挣脱这束缚的动作。
与此同时的何九清在心中竟多了个疑问,我刚刚看见的难不成是错觉吗?可那声怪叫,我是明明听见了。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何九清渐渐冷静了下来,没成想这岛上的团练居然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是他也不敢伸手再去确认。
从这样子来看,张伍生一定是经历了某种莫大的痛苦后才决定自尽的。
看来,这青河神对他心智的侵蚀已经很深了。
可怜呐。
可是,就这么放任这具尸身在这里,也确实难保在这种诡异的日子里会不会真的化作活尸。
何九清虽然与张伍生素无恩怨,硬要说的话,便是把他当作了传播福寿膏的调查对象。
也罢,事已至此,贫道也不能做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你一个痛快便是。
一丝悲悯掠过何九清的心头,他当即下定决心,眼疾手快抽掉了嵌在张伍生脖颈之上的刀刃。
只见,刀刃被抽走的同时,张伍生的脸也无力倒在了地上。
“福生无量天尊”
话毕,大刀闪过锃亮的白光,手起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