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何九清不久前为什么会留下这封信,其实,自从他昨日的法事出了意外之后,他就已经重新思考了这一切事件的种种,以及周吉安的描述。
今天一早,他最先是到了张益达的家中,张益达的家门口被贴上了封条,但这对于行走江湖的他来说,也没有任何问题,只要翻过墙便是。
有一件事他没有对周吉安坦白,那就是他以前来过张益达这里,只是从来没有进去过。
因为张益达买了他的福寿膏。
而他也因此从张益达的口中确定了周吉安的信息,身高,外形,生平,七年未归情况,家中是岛上大户,这些都符合何九清预期,何九清需要这些消息。
但是有一点他没想到,张益达死了。
而且是灭门。
虽然说前几日刚到岛上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张益达印堂发黑嘴唇发白,浑身是抖个不停,说话也不时前言不搭后语,不说是有什么劫数起码也是得了些什么病。
但他毕竟又不是来做善事的,当然不会出手搭救,只当是对方福寿膏抽多了精神有几分涣散,甚至还因为他提供的消息,又多给了他一些。
可是也没想到不过一场暴雨的数天之后,命案就真的发生了。
若不是周吉安告诉他村里已经怀疑是他的福寿膏导致张益达产生了疯病杀害家人,他也就不会想到村里居然要打算找他算账。
他明白到,现如今,是必须小心谨慎,一旦被抓,那恐怕便会落得个杀人的嫌疑。他还不能栽在这上面,他还有别的事需要完成。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思考后,他自认为那福寿膏是不会产生这样的问题的,第二是倘若周吉安说的是真的,那和尚当真是喜好昼伏夜出,那在这阳气最盛的正午他便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法力。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严格来说,佛门是没有灵魂这个概念的,众生由‘色、受、想、行、识’构成,受业力影响困于六道轮回,而超然成佛者则脱离六道前往佛国净土,不管是哪一种,都没有幽灵鬼魂这种东西。
所以,不论是周老夫人还是周青玲,他们所表现出那种撞邪附身的状态,都不像是佛家的咒所能完成的。
他带着这些疑问到了张益达家中,家中的摆设基本是与命案当时原封未动,也因此,那个断开了的佛像也还在地上。
张益达本人是不信佛的,何九清很明白。
至于他家里的其他人,何九清并不了解。
但不论信不信,只要是那和尚下的咒,也断然不会把自己的信奉打倒在地上。
这让何九清的疑问进一步加深了。
何九清原本想去刘三婶的家里看一看,但是那里已经几乎成了废墟,再看也没有意义。
几乎半天的时间过去,事情没有得到结论,何九清原本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核对这个岛上的住民信息,这才是他最为迫切要做的事。
但是这些信息又在村长的手中,原本上一次来的时候,他已经通过来看事的人,摸清了一些岛上的状况,打算要从老村长那得到这些实质性的东西,但是没料到老村长居然死了,一切又要重头再来。
本来他是打算通过周吉安拿到名册,殊不知昨天的法事出了乱子,事情没办完,指望周吉安能拿到名册是不大可能的事。
无奈之下,他只好碰了碰运气,结果他发现,赵村长的家里居然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看家中的布置摆设,更不像是出了远门。
这些也与他无关便是。
一阵翻找后,他便在书房找到了岛上居民的名册,上面记载了人口信息以及所在地,主要经历等事,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周吉安以及黎曼殊,这两个人同读过一个私塾,也在同一天离开了青河岛。
周吉安与黎曼殊之间很有可能还保持着联系,更何况去年湖南生事后,周吉安赶在这个当口回到了家中,从这个时间点来看未免过于的巧合,只要能拿下周吉安,那找到黎曼殊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原本事情到了这里,何九清要做的事也就结束了,但是,他在把名册放回原处的时候,另一本名册又落在了地上。
他在上面看见了一些东西。
镇青寺主持,树行法师。
唔?
这个‘镇’字...
何九清记得,周吉安明明白白地跟他说过,那个寺的名字应该是真青寺,里面也应该只有个年轻的和尚。
镇青寺...
青河岛...
青河祭...
他突然心中一惊,又详细地翻阅了一阵,才发现原来这个树行法师在过往每三年都会在山上与村中长老商议青河祭的相关事宜,直到三年前为止,他就没再有任何记录。
当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一起的时候,他在那个瞬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所谓青河祭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简单的祈福仪式...
难怪我感觉这个岛有股不寻常的气息。
确实,若是大修行者的法界也会有这么大的影响。
周吉安有一点说得对,如果是个年轻的和尚,恐怕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何况这个树行法师如今已经失踪也可能是在山间涅槃,唯一能解释这股气息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青河神不过是一种岛民渔民之间的民俗信仰,从来也没有把这种神州大地上已是见怪不怪的传说放在心上,可如果这个青河神不仅是一种传说而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那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张益达陷入了癫狂而且主动毁佛像的原因,青河神的法力外溢,扰乱心智,而且,光是从这接二连三发生的案子甚至是周家人的情况来看,已绝非个例那么简单。
但是这件事,他即便知道了,也是无能为力,更不想参与其中。
不好不好,这岛上恐会生变,这里的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事情既然已经办完了,要尽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至于周吉安的事,只要他扛过这一劫没死,那下次就还有见到他的机会。
何九清这么想着,赶紧又把所有翻找出来的东西回归到了原位,匆匆离开了赵村长的家。
“船家,您就当行行好,也算是积攒福报,贫道实在有要事到对岸,钱银的事也好说。”
“实在是不可啊,这也不是钱的事,道长可能有所不知,眼下是出不得海的。你问哪家也是一样。”
何九清一路跑到了渡口,原本是打算渡船离开回到对岸,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没有一个船家愿意送他。
问其原因,居然是最近暴雨频发,导致水文有异,虽看现在风平浪静,实则是暗涌不断,一旦出海,这渡船很容易就被暗流掀翻或是卷走。
他只是刚判断岛上生异,这水文就生变,未免也太过于凑巧了。
可哪怕是给再高的价钱,竟还是没有人愿意。
莫不是,我跟这些人一样,也被困在这岛上了?
不可不可!
这些人可是马上就要...
也就是何九清急于找船家送他离开这个节骨眼上,有在渡口巡逻的保丁居然发现了他。
“何道长,我们的张团练有些事想向你请教请教。”
何九清稍一愣神,平复了一阵心情,倒是没有反抗。他知道保甲的人找他是什么事,而且他也不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抗,他自有打算。
于是顺从配合的何九清又跟着押送他的保丁走了一路,或许是看他配合的态度,幸好,押送他去公所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人。
当两人从渡口往村里走的时候,路过一人迹罕至的林道,何九清开了口。
“小兄弟,行走江湖都不容易,何不给个方便,他日也好相见。”说罢,他那被绑的手里竟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些银子。
那保甲的保丁当即明白他的意思,他没有马上拒绝也没有马上收下,而是想了想,才道“刚看见你的是我跟他两人,你只给我一个人的份儿,不合适吧。”
“明白明白。”何九清一边赔笑一边把碎银子又加了一倍。
这保丁掂量了一下银子后这才给何九清松了绑,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时何九清的手掌心里虽然是银子,但手腕里却有一把刀子,被他娴熟地用两根指头给扣住了,仅需他一个抬手的事。
“算你走运,要是今天张团练在,我是绝不敢让你离开的。”
“小兄弟,此话怎讲?”何九清立马感觉到了事情的转机,又多给了一些钱银。
这保丁收得也不客气,他看着何九清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又不甚壮实,自觉对方只是卑微猥琐倒也无害,便随口说了出来。
“张团练带着其他弟兄去搜山救人,至今未回,我们其他人也只是按照他早前的吩咐,一旦找到你就要把你带回公所扣押。”
“救人?贫道也略懂风水之说,能不能告诉我是找的什么人,或许贫道也能帮上点忙。”
“唉,灭门案,噢,倒不是凶手跑了,而是其中一个被害的人跑山里了,你啊,还是别瞎管闲事了。走吧走吧。”
保丁收下钱财,晦气地摆了摆手,让何九清是有多远走多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多谢小兄弟的大恩大德。”
结果,保甲的保丁倒是先离开了,把何九清一个人留在了林子里。
又是灭门案...看来这扰乱心智的事,是变得严重了,再这么下去,整个岛都要被侵蚀。
可是,这被害的人为什么往山里跑,莫不是也扰乱了心智,发了疯。
想来,这怕不是一场血祭啊。
何九清想到这里,更是迫切地想要离开,但如今这渡口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可是不代表完全没有办法,岛的东北面还有个渡口,但那是水师偶尔休整时用的渡口,他可以让水师捎带他一程,甚至,还有可能可以借人给他抓人,毕竟他两次登岛,已经摸透了大致布局,但是那般大张旗鼓,也是要花大价钱的。
如今他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一百两。
他想到了这笔钱。
但这样的话,他就要去找周吉安要钱。
没错,昨天的事周吉安是有很大责任的,那笔答应过他的钱,周吉安自然也是应该给的。周吉安是家中独子,也重视家族的声望,又是岛中的乡绅大户,肯定也是不会赖账的。
如今他也不需要周吉安再去给他找来岛民的名册,算是个折中的退让。
想到这里,何九清便直奔周吉安家中。
没有想到的是,周吉安此时居然不在家里。
而出门见他的,也只有王妈一人。
“那一百两的事...”
“少爷不在,你请回吧。”王妈的脸色一横,态度是颇为强硬。
“噢,那你们家小姐,情况怎样了?”
“无可奉告,总之,少爷今天不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至于钱的事,我也不能做主。”王妈并不待见何九清,从一开始对这人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何九清一时是没了折子,但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可能硬闯进去,这种事情传出去,也不好收拾,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若是在这里一直等周吉安回来,也不知道这王妈说的是真是假,这么等下去,只会是耽误了时辰。
还不等何九清想好,王妈便打算关门谢客。
“等等!等等...”
情急之下,何九清只好想了个新的借口写了封信,让王妈代为转交。其实也不算是借口,毕竟他发现的事也印证了他的推断,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周青玲当下应该还没有恢复神志。
至于周吉安还信不信他,则是另一回事。
只要周吉安还能买他的账,这一百两,自然是不在话下。
王妈在接过纸条勉强答应后,周家的门是关上了。
现在何九清能做的,也只有回到旧城隍庙里,等着周吉安上门。
此时,已是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