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上又一次下起了雨,不大。
周吉安在药铺的偏房门外抽着卷烟,看着那屋檐上的雨滴滴答答又落在了地上。这本是家家户户热络团聚的时间,可如今侧耳听来,竟是毫无人声,十分冷清。
这种萧条落寞之情更让周吉安越发挂念家中情况。
可眼下周青玲还是没有醒来,也不无从知晓周家现在的情况。
张敬之也没有再来了。
他完全处在了一个闭塞的空间之中。可细细一想,这个岛本身,又何尝不处在一种闭塞之中呢?
滴答的雨,让一种名为孤独的声纹,在这片闭塞中,形成了回音。
就在这回音不断冲击他的脑海时,似乎使他迸发出一种想法,若是自己不回到这岛上,事情,会不会就有所不同呢?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
可他再看一眼躺在床上的周青玲时,这个念头又被打消了。
或许,只是他把自己想得太重了。
是的。
没有人再来理会他这个局外人。
......
除了齐郎中。
齐郎中打着一把油伞,在淅沥的雨中走来,他是刚从义庄回来的。
周吉安在门前看见他的时候,老郎中的手里拎着一壶酒。
“不介意吧?”齐郎中先是闻了闻自己的衣裳,才问到。
“当然。”周吉安灭掉了手中的烟,难得笑了笑。
周吉安的肯定,让齐郎中舒心了不少。
“那就好,见识过外头的年轻人芥蒂就是要少一些。那要不,来喝上一口?”齐郎中走上前来,收起了伞。
周吉安还是一笑,没有拒绝。
“我离开之后,这娃娃,有没有...”
入屋之后,齐郎中先行为周青玲把过脉。
不待齐郎中明说,周吉安已是失落地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这娃娃的脉象很是平稳,也没有哪受了伤。”
把脉结束后,齐郎中这才坐到了周吉安的面前,此时周吉安也斟上了酒。
周吉安虽面露苦涩,还是拿起杯子,给齐郎中劝杯。
齐郎中知道对方还是不想谈,也只好把心思藏在了杯酒之中。
是不错的杨梅酒,有果香。
酒过三巡,齐郎中看着周吉安,他仍旧希望周吉安能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
“老郎中,可以让她...在这里睡上一晚吗?”只不过,周吉安没有说的想法。
微醺的齐郎中点了点头。
“谢谢。”
周吉安低头说了声谢谢后,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而齐郎中似乎也并不急着离开,他只是看着周青玲身上那些红字,看得入了神。他甚至也有些问题想问,只不过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郎中,您说...一个人的腿瘸了,过了几年又好上了,这世上能有这样的事吗?”而最后打破沉默的,也还是周吉安自己。
齐郎中想了想。“你指的是,村口陈瘸子的事?”
“你知道?”
“嘿,这岛不大,事情嘛,总会知道的。”齐郎中微微一笑。
“那你怎么想?”
齐郎中捋了捋胡子。
“我没有亲自给他看过诊,不过看了也没用。只是,这样的事,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年轻的时候,我在外游学,也听闻过一些,说是有用针的高人多日施针配以秘药治好的,也有的是心病,只不过,那多是未伤及经脉的情况,至于更严重的,我也实在是孤陋寡闻。”
说到最后,他也是爱莫能助地摇着头。
“那...若是哑巴呢?”
见齐郎中还是接触过一些类似的事,周吉安这才问到了他真正想问的。
“噢?你指的是你家娃娃的情况?”很多年前齐郎中也到过周家给周青玲用药,但是也没有任何作用,当时他还想这娃娃,恐怕是从此失声了。
周吉安没有回答。
“你突然这么问,难不成这娃娃,是能说话了?”时隔多年再提此事,反倒让齐郎中感到了蹊跷,加之有了陈瘸子这个先例,他更是往这个方向想了。
“不...不是,我就随口问问。”周吉安马上摆手否认。
齐郎中有些失望。
“唉,这失语,说是心病也是心病,说不是,也不是心病。反正当年,我是尽力而为了。”
周吉安点了点头,他也没有要责备老郎中的意思。
“周老爷的事,我也是尽力而为之了...”比起这个娃娃的事,齐郎中对于周老爷子的感情是要更深一些。
“我知道,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喝酒吧。”
“好...好...”
齐郎中与周老爷有交情,他知道这对父子的事,没再说下去。两人听着外头的雨声,又断断续续喝了几杯。
几杯下肚,这时候,周吉安才又开了口。
“老郎中,那你信不信这世上,是果真有鬼神的?”周吉安盯着齐郎中已然略带微醺的双目。
齐郎中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看周吉安,确定对方不是喝醉了在跟他说玩笑话。
“唔...神鬼莫测这个词你听过吗?”
“那是自然。”
齐郎中寻思了一阵,似乎要把这思绪的尺度拉平到这几十年的人生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老夫行医多年,若说这世上,最难的事,我想...也莫过于人事。至于所谓神鬼莫测,也不过是在说,人的事变幻莫测,哪怕是求神问鬼也不见得能参悟其中,更不要说置身于其中的人,又能看透几分。”
听罢,周吉安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此时,雨声渐小,二人手中也仅剩杯中酒。
“这酒香醉人呐,我是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直接到铺子里找我便是。”
最后一杯酒喝完了,齐郎中便要起身准备离开了。
却不想齐郎中刚站起身子,就一手扶额,差点没倒坐下去,幸好周吉安及时伸手替他稳住了身形。
“怎么了,老郎中。”
“没事没事,可能是最近过于操劳,睡得不好,偶尔多梦,醒来又不时犯了头痛。这人一头痛啊,便多几分躁动,幸得你陪我饮上一壶啊。”
医药方面的问题,齐郎中比周吉安更清楚,周吉安安慰了两句后,也不再多说。
只等齐郎中坐着休息了片刻。
“老郎中,我最后想向您打听个事。”见齐郎中平稳些许后,周吉安又开了口。
“你说吧。”
“今天他们要找的李采平是找到了吗?”
齐郎中摇头。
“不清楚,回来的时候倒是没遇见伍生的人。”
“这个李采平他有来向您问过诊吗?”
齐郎中想了想。
“来过。”
“可是难愈之症?”
“嘶...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人上了年纪,手偶尔不听使唤,记忆力也不大好。”
“他今年多大了?”
“七十有余了吧。”
“七十有余的人,尚有力气跑山里去吗?”
齐郎中像是听见什么荒诞一般,只是轻轻一笑。
“不可知啊,不可知啊。”
“那依你当时之见呢?”
齐郎中止住了笑,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
“不过,你也还是别再想这些事了。”
齐郎中虽然否定了这种可能性,但看着周吉安疲乏的模样,也还是劝他莫要再把事情想得太深。
“嗯。”
话,到这里就说完了。
齐郎中走了,雨还没停。
周吉安那晚是怎么睡着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累了,或许是醉了。
只是这梦里浮现出了许多过往的种种,却也不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