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正午时分,日头高照,何九清掐指一算后便准备开坛作法。
他早前已经沐浴更衣,当下又走到了房外,以七星踏步重新步入房内。
甚是庄重。
“如那妖僧果真昼伏夜出,那他便是喜盛阴之时,当下极阳,便是他衰弱的好时机。”
说罢,何九清又探头看了眼外头的太阳,燃香,以左手插香入炉,面朝东方三拜首后,又闭目上下叩齿三十三下,意表神识联结三十三重天。
静思片刻后,迅速取来符纸笔墨,便开始画起了符。
只不过,今天画的符在周吉安眼中看来,与早前相赠的那是大有不同,除了黄符纸外,还有的符纸竟然是黑紫色的,而且用的笔墨也不同,黄符自然用的是朱笔,但那黑紫色的符纸,又是用的白墨书写。
这不免让周吉安也心生好奇。
“黄符保太平无事,紫符可驱邪镇煞。”
幸得何九清还多解释了一番。
如此过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准备的差不多。
开坛后,何九清又嘱咐道“佛家的咒,其实在密教之内并不称咒,而称真言,其意即为真如佛所言。因此,密教的真言,非一般借法借力亦或是请精怪上身所能抗衡的。”
“所以?”
“切记,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做好万全保障,好让我把这场法事顺利进行,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断然不能被迷惑也不要被蛊惑。”
周吉安自是点头答应。
然后,周吉安与王妈又合力把周青玲与周老夫人抬到了正堂之上。
“如此看来,老夫人多是中邪,你女儿更像是上身。你若不介意,我还需要在令嫒身上写下经文,以便这紧要关头,借法保身。”
事已至此,周吉安也只能答应。
于是乎,何九清又让王妈扶起周青玲,扒下了她的衣服,在其身上用朱笔写下了经文,一边写又一边念诵。
‘太上曰:皇天生我,皇地载我,日月照我,星辰荣我,诸仙举我,司命与我,太一任我,玉臣召我,三官保我,五帝卫我,北辰相我,南极佑我,北斗辅我,金童侍我,玉女从我,六甲直我,六丁进我,天门六开我,地户通我,山泽容我,江河渡我,风雨送我,雷电随我,八卦尊我,九宫遁我,阴阳宗我,五行符我,四时成我,我命着我。太清玄籍,三宫升降,上下往来,无尽无息,金饭玉浆,向求皆至,虚梵日月,与天为誓,魁䰢魓魒星。
所求皆得,所向者亨,所为者合,所欲者成,种种变化,与道合真,何神不使,何令不行。我前有朱雀,后有玄武,左有青龙,右有白虎,上有华盖,下蹑魁罡,神道光严,威镇十方,爱我者生,恶我者殃,谋我者死,厌我者亡,灵童神女,破邪金刚,三千六百,常在我依偎,执节捧符,与我同游,太上摄京,天大吉昌,四二十符,与星历俱,急急如律令!’(《天童保身经》)
他反复念诵直到完全把经文写满全身的时候,何九清又是满头大汗。
但是时辰不等人,何九清当下也不作休息,便又在一阵喧嚣的颂词中开始了作法。
何九清是一边唱诵,一边是脚踏罡步,又手持铜铃。
周吉安听也听不懂,看也看不懂,只能是从旁焦急等待。
约持续过了一刻钟以后,怪事也便真的发生了。周青玲先是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而后又全身蜷缩不时辗转反侧,最后更是直接就滚到了床下。
周吉安虽说答应了何九清,但此刻看见女儿遭此劫难,是心急如焚,便急忙过去就抱起女儿,只见周青玲是满头大汗痛苦至极。周吉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向何九清投去目光求助,但何九清此时也是不可开交只向其投去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万不可轻举妄动。
周吉安被他这么一盯,自然也是不敢乱来,与此同时,周老夫人的口中也是不断地咳嗽,两人是一前一后地发作。
“王妈!”周吉安大叫一声,提醒了早已被这阵仗吓到的王妈。
一旁的王妈回过神来,也不敢怠慢,赶紧就要过去照料老夫人,这时候,周老夫人的口中竟从咳嗽转而吐出了黑水,大口的黑水从老夫人的喉根处涌出,一时间地上就染黑了一大片。
一边吐身上也开始了抽搐,那冷汗更是冒个不停,这着实是吓坏了王妈,她赶紧就拿起热毛巾给老夫人擦拭虚汗。
所幸,一阵抽搐过后,老夫人的黑水也吐了个干净,但此时的她自然也是无力说话,任由王妈把她的身子摆正又昏睡了过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周青玲竟然睁开了眼睛,她一把抓住了周吉安的手臂,苦苦哀求道“爹...爹,我...难受...”
“很快就没事的...青玲...你...你再忍忍...爹爹对不起你...”
周青玲猛地摇头,在周吉安的怀中拼命挣扎好一阵子,又断断续续道“爹...我...怕...”
女儿的这三个字,再加上其痛苦而扭曲的面容,突然像触电一般击中了周吉安。‘我怕’,她在害怕什么?是怕作法吗?
她真的是被附身了吗?
还是说,她仅仅是害怕这个道士在她身上做的一切。
周吉安不由得心疼地搂住了周青玲,这个他七年未见,只留在了寂寞的孩子。
仔细想来,他似乎真的从未怀疑过这个道士,道士来岛的时间恰好是岛上生变的前夕,如果张益达真的吃了他的福寿膏,那是不是意味着张益达与这道士有过接触呢?
他想起了张敬之最后问他的话。
如果张益达一家是被这道士下咒所杀,那自己现在...岂不是...
他猛地发现,自己有没有可能沦为下一个张益达。
为什么他一个道士对密教的事如此熟悉,为什么他就知道门外有白灰...
为什么他开口就要一百两,他是不是在试探着什么...
想到这里,他突然站起了身子。
“停!快停下!不许再作法了!”
他冲着何九清的背后大吼一声,但是现在的何九清可顾不得身后。
周吉安见何九清不搭理,当下便要去推倒那法坛,只不过他也没有一下得逞,倒是推翻了法坛上的烛台。
原本是两边的蜡烛,一下子倒了一根,却是两根同时熄灭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天空不知怎么竟变得乌云密布,一阵狂风暴雨是骤然而至。
“快!关门!封窗!”
周吉安稍一愣神,又反应了过来,他赶紧又跑去关门,而王妈则去关窗。
何九清也是与此同时,又重新架起了烛台。
只是那厚重的风暴着实不是一两人可以抵御下来的,狂风打在门上发出‘轰隆’的声响,那暴雨则似要击垮头上的屋瓦。
两人使尽了力气坚持了一阵后,还是被一阵更有力的强风所掀翻在地,至于二人身后的法坛自然也是不能幸免于难的。
风停了,雨也停了。
正堂之内,是一片狼藉。
而就在雨停的同时,周青玲又一次昏了过去。
周吉安爬到女儿身边,将她抱起,而王妈则瘫软地坐到了地上。
何九清则是猛地咳嗽了起来,接着口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没有人说一句话。
好一阵子过去,何九清擦去了嘴角的血,他除了看上去几近虚脱以外,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他站起来拍了拍身子,又缓缓脱去了穿着的道袍,接着又收拾了一下自己带来的法器道具。
“贪。”
“嗔。”
“痴!”
他瞥了周吉安一眼,重重地摇了摇头,冷冷一笑,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
完了又转过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已能呼风唤雨...这妖僧一日不除,岛上只怕是生灵涂炭啊。”
“该说的,该做的,我已仁至义尽,那一百两,我他日再来取。”
“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何九清才拖起那疲惫不堪的身子,缓步离开了周家。
屋子里,仅有麻木的周吉安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陷入昏迷的女儿。
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