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六,周吉
“少爷!少爷!”
雨在半夜的时候就停了,一大早的时候,王妈火急火燎又不顾礼节地拍响了周吉安的房门。
周吉安赶紧开了门,看见是焦急的王妈站在门外。
“怎么了王妈,这么急,是青玲她怎么了吗?”周吉安强打起精神,虽然昨夜他已经没有做噩梦,但是身体的疲惫却是无法通过短暂的睡眠可以掩饰的。
“哎呀,夭寿啦。少爷,小姐...小姐她...”
周吉安看见王妈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时,他一度以为是王妈发现了周青玲能开口说话的事。不过同时,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瘸子,想起了那些离奇死去的人,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她现在怎么了?”周吉安赶紧穿好衣服,准备去看一看女儿的情况。
此刻的王妈也面露难色,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把周吉安带到了祖堂。
她让周吉安自己进去看,周吉安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轻声走入祖堂,只见周青玲站在了牌位前,像是在啃咬着什么东西,周吉安紧盯着她的背影生怕是惊动了什么,又一步步缓缓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
此刻周青玲撑开的手里死死抓住桌上的贡品,全然没有往日里文静的样子。
只是披头散发地,全然不顾周遭,不停地把瓜果鲜花往自己的嘴里塞去,嘴里嚼着一样,都还来不及咽下去,甚至都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又开始接着一样...
狼吞虎咽。
贡品的屑料洒落了一地,即便是原本肃穆的祖堂,现如今也是狼狈不堪。
一眼便看见这怪诞情形的周吉安心中大叫不好,他冲上前去,就要夺走她手中的祭品,却不料周青玲一个十岁的娃娃,那力气竟是出奇的大,她根本没有让周吉安拿走她手中的一丁一点。
她甚至,以一种嗔怒的目光看向了周吉安。
怒目圆睁。
是周吉安昨天两次看见的眼神。
他一时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抱住了周青玲。
“青玲!青玲啊!”
“你怎么了!”
呼喊声惊动了门外候着的王妈,王妈只能赶紧就进祖堂里查看情况。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青玲的双瞳竟向上一翻,一阵抽搐,昏厥了过去。
他只好赶紧把女儿又送回了房间,一番照料过后,所幸,人也好像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事后,周吉安问过王妈,那些都是些什么祭品,而王妈则告诉他,那都是老夫人为了青河祭准备的鲜花瓜果,就是前几天看见的那些,只是因为青河祭的事搁置了,暂时先供在堂前,却不想小姐居然会自己吃了起来。
“少爷,我担心小姐是不是得了什么癔症,要不要让齐郎中到咱们家里来看看。”
周吉安本想答应,但转念一想,又立刻否决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外头的怪事已经够多了,绝不能让青玲的事也传出去。况且周吉安也并不认为齐郎中能应对眼下这个情况。
“还不行,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容我再想想。你尽管好生照顾她。”
王妈听过一些外头的传言,知道周吉安多日都跑在外头,也不敢多问,只是点头答应。
虽说事情不能外传,但是周青玲的事,王妈自然也是要告诉周老夫人的。
“安儿,这世间的种种自是有其因缘,铃儿这般行为,莫不是青河神的迁怒,这青河祭,老身看来是拖不得的,若是有空,还是要去赵村长那说道说道,如今当是青河神在提醒咱们,若过了这时辰,只怕是再多的福缘也会变成恶报。”
周老夫人的话,比起对于周青玲的安危,更多的是害怕亏欠神明所带来的忧心忡忡。
这多少让周吉安心里有些不满,但他没有从面上表露出来。
“我知道了母亲。”
周吉安其实并不相信所谓的青河神迁怒一说。至于青河祭的事,周吉安知道是指望不上赵村长的。但是在跟母亲聊过,又静下心来好好思考的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前几天与他一同乘船登岛的那个道士。
周吉安不能肯定那符箓自燃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但是从他所说过的话的字里行间之中,倒是能感觉到那道士或许是个能通晓点什么的人物。
只不过,当下比起立刻去找那道士,周吉安现在更想去确认那和尚的情况,不论船上的那个梦,还是他亲耳所听的念佛,又或是张益达的自杀,再就是刘三婶的死,这些纷至沓来的现象,他总感觉这些事与那和尚是有关系的。
倘若那真是妖僧或是使了什么手段,而万一他能破去那和尚的妖法,别说是周青玲,就是岛上或许也就能恢复平静了。
他昨天就已经跟张敬之约好,今天是要再到那山里去一趟的。
而张敬之自从有了昨天的经历,虽说还是不信那怪力乱神的事,但是态度毕竟是缓和了一些,起码,他没有果断否决周吉安的想法。
想罢,周吉安又再次动身来到了私塾。
今天的天气,与昨天相比似乎是大为不同。
不过要动身的话,还是要趁早,这雨天实在是难以捉摸。只不过,待周吉安走进了私塾,才发现今天还不止张敬之一个人,团练的张伍生也在这里候着。
“伍生?你怎么来了?”周吉安看见张伍生,想起昨日傍晚在查验尸身时闹出的不愉快,不过那也都是些小事,双方还是照样地点头寒暄了一番。
“吉安啊,伍生也是刚到,来来来。”
张敬之让周吉安坐下后,把张伍生之所以在这里的缘由也跟他说了一遍。
原来,昨晚周吉安离开后,张敬之也把他们在白天时的遭遇又通通对其表亲的张伍生给说了一遍。
张伍生不算是对祭祀之类的事信心很强的人,只不过也不是像张敬之那样的只讲‘理’字的人。况且他目前所追查的线索也因张益达的死而中断了,至于说那刘家失踪的几口人,他也还是没有头绪,现在哪怕是有那么一丁半点的可能性,他也是愿意试一试的。
所以,他便主动表示今天要与二人同去山里,况且他在多年前也确实因为青河祭相关的准备而到过山上,也见过那寺,只是他总感觉那地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往后也就没再去过,印象也是模模糊糊。
不过,今天也就只有他一个人来。毕竟村里的保丁大都没读过书,迷信也好,妖术也好,这种东西一旦传开了,就很难再往回收。
而对于周吉安来说,能有这么个魁梧的汉子一同找那妖僧,自然也是十分乐意。
不过,在那之前,周吉安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
“不知二位能不能先跟我一起去找一下陈瘸子?”
张伍生倒没有太过的意外,他只是想了想,道“其实,我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今天没有出现在村口。”
周吉安一阵愕然,可他马上又继续问道“那,能不能带我去他家看一看?”
张伍生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于是,三人又先行来到了陈瘸子在上村的家中。
陈瘸子的家在比较偏的地方,也很不起眼,平日里是绝对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的。
当这个相当破败甚至只能用茅草充当房顶的屋子出现在三人的面前时,张伍生开口了。
“他就一老光棍,父母早亡,无亲无故,平日里也就靠些村里接济的米面度日。”
张伍生一边说着,又连续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没有人回应。
“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他腿脚康复的事。”
“嗯。”
张伍生回应的同时,门被推开了。
推开的同时,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也随之窜到了鼻子。至于屋内的陈设也不只是简陋,而且也十分凌乱。
“他这人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乖戾得不行,也看不起病,所以老郎中应该是没给他看过诊的。”
张伍生一边说着,三人都走到了屋内。
“呵,真是奇了怪了,这家伙以前嗜酒如命,浑身上下都是酒味,没想到这屋子现在是一点味道也没了。”
周吉安听着张伍生的话,又在内一阵查看,的确没看见有酒瓶一类的东西,但是他也没有找到任何的佛像或是佛龛一类的东西。只不过,他却在地上找到了一些蜡烛燃烬后遗留的蜡,在一处特意被空置出来的小空地上,就像是进行过某种拜祭后留下的痕迹。
“他莫不是,真的信佛了吧。”
在张伍生说完这句的时候,周吉安扭头看向了他。
“张益达内人的事,老郎中跟你说了?”
张伍生点了点头。
“不止是她,其实陈瘸子在腿脚莫名地康复了之后,虽然从未对任何人具体说起他到底是怎么好的,只是,但凡见过他的人,他都会主动上前念上一句,怎么念来着...好像是...‘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周吉安追问,他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刚回到岛上的时候,陈瘸子像是冲着他念了句什么。
而这句咒几乎是任何对佛教稍微有点认知的人都会知道的咒,也最广为人知最为容易记忆的,哪怕是个疯子或是傻子。
“应该是吧,我也不懂。可问题在于,是谁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