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周吉安刚夹起面,想往嘴里送,但听面摊老板这么一说,蓦地就站起了身子。
“是真的吗?!老板!”
“记得...是穿着一件破烂的海清。”面摊老板点头肯定到。
“老板,你说的和尚,是老的,还是年轻的?”周吉安又急切地追问。
“三十左右的模样吧,你说老的那个,我倒是不曾见过,毕竟照料这面摊的生意,我是日日如是...”面摊老板不知道周吉安为何如此激动,只当是在闲聊,便准备絮絮叨叨讲些自己的事。
“那你是...什么时候见过他?”但周吉安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和尚的事。
“有好长一段时日了,具体什么时候,倒是忘记了...不过,他来的那个时辰倒是有些印象。”面摊老板一阵挠头,只好又多说了两句。
“什么时辰?”
“大概是酉时到戌时这个时间吧。”
“太阳下山的时候,傍晚?!”
比起所谓的昼伏夜出,这个时间点更是显得模棱两可。
“对。”
“他当时有对你做了些什么或是说了什么吗?”
“噢,他啊,就是来化缘的,看那样子很是瘦弱,颧骨都突出来了。说是修行时久,待几近黄昏,一时迷了方向。于是,我便行了个方便给了他一碗素面。吃过面后,又径自离开了。”
“那你记得他离开的方向吗?”老板的描述在字里行间中,竟与周吉安脑海中那个素未谋面的人多了几分契合。
“不记得,我开始以为他挺饿的,结果也就只吃了半碗。你说这出家人不是应该都挺珍惜化来的东西才对吗?”老板说到这里,脸上不禁是多了几分不满。
他又接着说道“可我啊,甚至连他什么时候走的,也没看清楚,这一抬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只不过,当时有件事确实让我留下了印象。”
“什么事?”
“二位客官,你看,这一般的出家人,不是都会说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吗?”
“所以?”
“他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的是,南无摩诃什么来着...我一时也记不清,反正不像是汉话。”
“摩诃?”周吉安一边琢磨这两个字,一边看向一旁的张敬之,可张敬之也不清楚,两人一时都没了头绪。
这时候,面摊老板又继续道“怎么?二位是要找这位师傅么?”
不懂的事再想也是不懂,周吉安放下疑问,回应道“对,你可是有办法找到他?”
面摊老板想了想,又道“据说以前那位老和尚就住在那山上的寺里,至于这另一位,怕不是也会在那上面吧。”
周吉安点头认同,他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老板,这山道难行,一般人进去也不容易找到回来的路。”
“这可就巧了。”面摊老板嘿嘿一笑,指了指不远处尚在吃面的樵夫。
“阿涌。”
他朝樵夫招了招手,喊了一声。
待樵夫看向三人后,老板又引二人走至樵夫跟前,继续道“这个是赵涌,这年轻人能带你们进山。只是客官也要体谅,他一个砍柴的,过得也不容易...”
周吉安会意,马上把面钱跟一些碎银塞到了面摊老板的手里。
老板也不含糊,他把大部分的碎银塞到了赵涌的手里,又对他说了个大概情况。
起初,赵涌也是百般不乐意。一是他才刚从山那边回来,实在是累了。二是他也不愿多次进山,毕竟那山上据说有青河神坐镇,有些灵性,自然也有些邪乎事,而往现实来说,越是往日落的时间,里面野兽出没的概率也会更高。
但耐不住老板的软磨硬泡,加之周吉安给的又实在太多,赵涌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
时间来到了申时四刻,天色多了几分暗沉。
张敬之本来对和尚的事并不感兴趣,但见如今,这老板跟樵夫的举止与描述都让这和尚多了几分神秘,更是怕周吉安要真看见那人会做出什么有违于常理的举动,于是当即也答应要陪周吉安一同上山。
山路没有想象的好走,由于平日里甚少有人上山,茂密的枝叶以及嶙峋的怪石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这山涧之间。
加之天气湿热,哪怕是有人带路,进行的过程也是十分缓慢,不知不觉中,又到了酉时。
周吉安不时抬头望天,而此时的天色也早已不仅仅是暗沉,天边本该发黄的日光也不见了踪影,天空之上有盘旋的海鸟,迟迟不肯散去,又不时发出几声鸣叫,在这无人的山中听来,是多了几分可怖,不知是要劝退几人,还是在伺机而动。
这让周吉安又一次想起了在渡口时,所看见那岸滩的情形,感到眩晕的同时也多了一些想要作吐的感觉。
他拍了拍脑门,也好让自己振作。三人渐行渐深,这四周的虫鸣声也是越发地刺耳。不知不觉间,一丝腥荤的味道,若有若无地弥漫在了口鼻之间,又渐行渐浓。
这时候,周吉安突然发现,原来这附近有个洞口,可与其说那是自然形成的洞口,更像是被掘开的,因为这洞口上也没有岩块作支撑,而那味道似乎就是从这洞里散出的。
山洞的洞口不大,一个斜口连着地下,大约也就是刚刚过了膝盖的位置。
周吉安忍不住上前细看,只觉得那里面似乎有着某种怪异的气息,腥荤的气息是有规律的传到外面来的,但又没有温度。
而且,光看这洞口,很像是新近挖掘出来的,只是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有些什么东西。
就在周吉安想要把脑袋探进去一看究竟的时候,赵涌倒是开口了。
“别靠太近!那很有可能是兽洞。”
一声紧张的呵斥,让周吉安又只好停下了动作。
“兽洞?你知道是什么野兽吗?”他爬起身来,问到。
“不知道,但看这洞口可不小,而且,万一这洞通到山里,那更是错综复杂。”
周吉安看着这个所谓的兽洞,心中浮起了几分的莫名。
“你到过山里?”只对着那黑漆漆的洞口凝望了片刻后,他打消了只身深入的冲动。
“没有,听说是有人到过。”
说到这里,赵涌也不愿再多谈,仅催促着二人要尽快行路。
周吉安抹了把汗,又看了一眼阴沉的天,只能放下更多的疑问,快步跟在后头,以免被落下。
三人就这样又走了好一阵子。不知道怎么的,周吉安似乎又一次闻到了一种腥荤的味道,而且,这次的味道是更加的明确,也更为腥臭,就连一旁的张敬之也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就在二人都想问这是什么味道的时候,樵夫的赵涌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处岔路前。
周吉安与张敬之都很是不解。
“我记得再往前一段路一直上山便可以找到那老寺,但是再往前我是不愿意再走了。我听说过那和尚,据说他时而在夜里出现,只怕这里面,多有怪异之事,二位要是想去,还请自便。”赵涌的口吻中带有一种不容再讨价还价的腔调。
与此同时,他也颇为谨慎地指了指其中一条没有被人用脚步所开辟出来的密林小道,却没有再走进去的打算。
人已经站在这里,带路的人却不愿意继续走下去,这实在让周吉安心中恼怒。可他当即只能表示樵夫若是愿意继续带路,他可以多给些银子,只可惜几番争辩下来,樵夫也不过是愿意在这里等候他二人片刻,若是入黑还不见人回,可以下山帮忙喊来保甲。
一阵踌躇,周吉安劝说无果,只好顺着樵夫所指的路,又与张敬之往里走了一小段,可是这越走,周遭的树木则越是茂密,腥荤的味道则越是清晰浓郁。
与周吉安一心找人不同,张敬之自然也是闻到了这味道,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跟在周吉安身后四处张望。
这不看是不要紧,一看则是把他吓得瘫在了地上。
一头野猪的尸骸,恰好就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的树丛之内。
野猪的肚子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剖开了,里面的内脏早已不知所踪,而身上的肉也被啃食过半,赫然露出森森的肋骨。
但是,把张敬之吓到的,还不仅如此。
离野猪不远处的,甚至还有野狗家禽,粗略数来,竟不下十数只,而且无一例外也都是那野猪的死相。
这怎么看都超出了一般的野兽所为,更像是被有意弃尸于此。
“吉安!”
周吉安回过头,又顺着张敬之所指,也看见了那些动物的残尸,周吉安同样心中骇然,但是还不至于马上就打退堂鼓,他手掩口鼻,小心翼翼又走上前去,几欲把那些令人作呕的尸骸也给看个仔细。
一堆,仅有残躯,而看不见一丝猩红的尸骸。
张敬之不敢上前,只是从旁注视着,而周吉安则蹲在那思考了片刻,在想是不是还要翻动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那早已昏黑阴沉的云却降下了大雨,瞬间突如其来的大雨,用力地冲刷着山林中的一切,也把那腥荤与恶臭的味道一并冲刷带走。
周吉安仍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吉安,快回去吧!这雨,不适合!”
周吉安看向张敬之,又缓缓站直了身子,可他还是没往回走的打算。
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敬之,你有听见吗?”他身形一怔。
雨落在他的头上,本就让他是心生不安,更不用说此时的周吉安竟是面露惶恐。
“听见什么?!”
“有...有人在念佛!有人!很多的人!”周吉安慌了,他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望去,感觉这四面八方中,竟有无数的人声,在念诵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经文。
可他们二人无论如何,在这暴雨之中也看不见任何的身影。
哪怕是一个。
只有那连绵的、庄严的、巍峨的声音,在高处,在低处,从东方,从西方。
‘唵比哈咕噜,嘛哈帕,含那呼,温支温,须嘛尼,微得梵,摩那喜,嗡卓吉那,乌殊沙摩咕噜,吽吽吽啪特啪特啪特啪特啪特梭哈’(秽迹金刚咒)
......
一遍又一遍。
那不绝于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一个巨圆的半径在不断地缩小,穿过那雨声,来到了跟前。
这不是幻觉,因为,张敬之也听见了。
此时的他,已然面无血色。
雨水带走他们体温的同时,似乎也夺去了他们的胆气。
一时间,周吉安的脑中,从那噩梦开始到村中的种种,不住地开始盘旋,回放,又一并涌现。
吟诵,仍在继续。
他的大脑霎时间疼痛欲裂。
周吉安双手紧紧地捂住双耳,却抵挡不住那法咒声强而有力的穿透。
一切都太晚了。
他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地上,又蜷缩作一团,从抗争的呻吟到最后发出了痛苦的咆哮!
然后,他那仰天的头,重重地砸到了地面,就此晕了过去。
吟诵,消失了。
而雨声,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