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则吉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地面基本被晒干了。
周吉安本不打算对村里的事介入过深,奈何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了一宿,到头来还是决定要去找私塾找张敬之。
不知道怎么的,这几天他只要躺在床上,便会回想起那个船上的噩梦,而经过昨天早上的事更是令他的脑海多了几分挥之不去血腥,孩子,女人,老人。
他尝试过尽力不去想这些跟自己无关的事,可当他安静下来,这么细细琢磨的时候,又总感觉这夜幕之下,有人从那窗外正盯着他,看得他是后背发凉。
不只是一双眼睛,而是,很多,很多。
不管这些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吉安感觉这岛上有些事,还是要去了解一下,他想得到一份心安理得,否则,这些事或许在某一天便会如涟漪般扩散,直到扩散到对岸,更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只是出门前,周老夫人便叮嘱他,要是看见村长,一定要让他重办青河祭的事,那是岛上重要的传统,马虎不得。
看着老人这几天一直惦记这事,虽然说周吉安不解个中缘由,但也权当是老人家的偏执,周吉安也只能满口先答应了下来。
至于暴雨之后张益达一家子的事,母亲在昨天听闻后也只是一声叹息,却没有说再多的话。
另外,周吉安回家时所遇见的那个疯女人的事,他是没向家里人提及的,一是不想他们过度的担忧,二是母亲已经常常把这祭祀的事挂在嘴边,若是告诉她,疯女人说死人是因为失去了青河神的庇护,母亲恐怕会对这件事更加执着。
周吉安可不想面对这样的情况。
于是,周吉安答应过后,便出门了。此时的私塾里没有那往日的读书声,只有张敬之一个人在内堂亲自上了梯子,似要给那饱受狂风摧残而破败的瓦顶给补上一补。
“难得啊,你怎么跑过来了,我刚打算待补好瓦顶就去找你,村长说今晚想让你我一同上他那去吃个饭,你既然不请自来了,也省了我再去你那。”站在梯子上的张敬之回头见是周吉安,很是高兴。
他赶紧下了梯子,又忙不迭地给周吉安端来了茶水。
周吉安接过茶水,倒也没有拒绝吃饭的事,他一边抿了口茶,一边四处张望,又道“这里,还是老样子啊。”
周吉安嘴上这么说着,但光是那梯子便能看这里日益破败,却见不到一个学生,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自己也是在这里念过好些年的圣贤书。
张敬之一阵苦笑,没有接话。
“敬之,在岸上的时候,我听闻,朝廷在各地准备筹办新学堂的事,我在想...”周吉安看着这个困守在这里多年的朋友,又想起在对岸的所见所闻,自知长此以往恐怕是难有出路。
可不待周吉安说完,张敬之摆了摆手。
“君子谋道不谋食。西学虽可谋食用,却难谋圣贤之道啊。”
这种堂而皇之的理由,或许正是周吉安不想待着岛上的原因之一。
“食?难不成你现在就不用谋食了吗?”周吉安的目光看向了那些早已空空如也的书案。
张敬之侧过脸,沉默了好一阵子。
“吉安,你似乎是变了许多,七年前的你,志更甚于我。可现在...为什么...”
同样是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周吉安起身走了几步,没有回应张敬之的话,而是又摸了摸那潮湿的墙壁。
“看来你这还不止是瓦顶的问题啊。”他轻轻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
张敬之见对方不想说这七年间的事,也不再勉强,只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也顺便是整理了一番思绪。
“唉,别提了,三天的大雨,差点没把瓦顶给掀了,处处都漏水。”张敬之不再深究,像往常一样,只当闲聊。
“怎么,你一个教书先生,还能干这泥瓦匠的活不成?”周吉安紧接着又摆弄了一下那竹梯,嘎吱地摇晃,说结实不是,说不结实也不是。
“莫要取笑,莫要取笑。唉,这也由不得我,如今还能来三两学生就不错了,上午教过了就都回家了。”
“你啊,算了,我也不唠叨了。得亏你还能耐得住。”
走了一圈后,他又回到了张敬之的面前坐下。
“嘿,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说罢,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泛起一阵苦笑。
“你今天,是有别的事吧。”只是这苦笑过后,张敬之点明了对方的来意。
“噢,是关于昨天的事...”
“嗯...”张敬之应付了一声,低头喝了口茶,却是不忍回想。
“我想问,你知道村里有个疯女人吗?”
嗯?
不是案子的事吗?怎么又多了个疯女人。张敬之想了想,这岛上百几十户人的,做的工也不尽相同,岛上又开阔,村里村外打照面也不容易,况且他也不是个喜欢探听流言的人,因此也确实不知道,便又摇了摇头。
但他接着又反问“那疯女人她,怎么了吗?”
于是,周吉安又把昨天离开后遇到疯女人的事给说了一遍。
“子不语怪力乱神啊。我看啊,她多半是我们在张家的时候窥见了,就故意这么一说。”张敬之听罢,又一次摆手否定,这证据确凿的事,哪是几句疯话就能改变的。
“荒唐。实在是荒唐。”
周吉安也是读过书的人,也不信什么鬼神。他当然知道那女人说的那几句是疯话,可是他在意的,倒不是那几句近乎诅咒般的话。
“可她说,我是个新来的。”
而是,她是怎么知道周吉安是刚回来的,或者说,为什么她不知道有周吉安这个人。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离开的时候还不及弱冠,现在都快到而立之年,多半只是忘了罢。”张敬之倒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小问题,别说她不知道周吉安这个人,他自己不也不知道岛上还有个疯女人吗?
见张敬之没理解自己的问题,周吉安只好又继续道:“唔...那她为什么不让拜佛呢?她又怎么能断定我这新来的,就一定不信佛呢?”
什么神神佛佛,在张敬之眼里,都是糊弄人的事,即便周吉安不是问这个,他也还是不想继续谈论。
“不知道。她说什么来着?没了青河神的庇护都要死?嗨,要真那样,早断了祭祀那几年就该死光了。”张敬之回答的倒也干脆。
“反正啊,我也说了,这几年下来,海上也没听过出什么事,这些事情都是讲个信字。你要信就有,你要不信就啥事没有。”张敬之回答过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等等,你先别急嘛,或许她知道些别的事也说不准。说起来,她那段念诵,我好像听过。”周吉安突然想起个事。
“哦?在哪?”
“家母口中。”
“你...再念一遍给我听。”
于是,周吉安又把那女人最后念诵的辞重复了一遍。
张敬之又思考了一阵,才继续道“我要记得没错的话,那应该是青河祭祭词的一部分,那周老夫人知道也就不奇怪了。”
“这是谁都会知道的吗?”
张敬之摇了摇头。“上了年纪的人吧,年轻人都出去了,对这些事没那么热衷,哪怕是念了就是念了,不会背诵下来的。你看,这不你我不就不知道吗。”
“好像也是。”
周吉安想了想,既然一时得不出结论,只好暂时打消了对那疯女人的疑问,转而又问道“那张益达现在怎样?”
“唉,暂时关在了公所里,还是什么也没说,都是村里人,总不能用刑,看他那样子,也是恍恍惚惚的,再等等吧。”
这句平淡的描述中,周吉安倒是听出了些许的端倪。
“唔?你是说,他这两天过去,没抽上大烟,也还是那样子?”
张敬之一下子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思,要是不抽大烟,这瘾头要是上来了,怎么也该有点反应,更何况现在推断的前提都是他犯了瘾才杀的人。
“这,我倒是没了解的那么细,要不,晚上你再问问伍生吧。”
事情了解了个大概,两人又稍微聊了点别的,时间到了傍晚,于是,便起身赶到了村长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