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事!”宋玉的声音自屋内传出:“告诉他们不必再找了,那两人应是已经逃出了西城。”
“是!”吴老应声离去,转身时却是朝厢房多看了一眼。
待他离去许久,屋内的灯火才再次亮起。
“十五年前,家父因在宴上醉酒失言,讲了一句太子无德,便被扣上谋逆的帽子。谢家二百六十八口尽皆下狱。三月后祖父与父亲以及叔伯全被斩首,其余男丁流放寒州永不得回,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名为宋玉,实为谢观止的书生眼中流露出恨意,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萧衍:“流放之路何止千万里,崎岖难行,唯谢观止一人苟活至今。”
“你猜到本王会来?”萧衍也不再掩饰身份,周身气势瞬变。
谢观止摇头:“收到四殿下被流放的消息后,我以为您会改道天堑关,可不成想你竟然来了困龙城。更让人惊喜的是非但没被霍家利用,还慢慢掌控了东城。昨日听到鱼车被劫,我便猜着要与四殿下您见面了,可没想到却是这种方式。”
“你似乎很意外?”萧衍扯了扯嘴角。
“祖父当年负责教授众皇子,对您早有评语。”谢观止抽出一张纸,沾墨写下四个大字。
萧衍疑惑看去,不由眼角抽动:“难.....成......大......器?”
反复念了几次后,他不由失笑出声,只是这笑声却没有持续太久。
“谢太傅为当世大儒,但所言未必全对!”萧衍止住笑声再次看向宋玉。“方才你只需告诉那老头本王在屋中,便可替你谢家报仇雪恨,为何不说?”
“呵,冤有头债有主!!杀了您如果也算报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谢观止拿起四字评语慢慢点燃。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藏着掖着。”萧衍闻言,脸色变得郑重:“谢观止,有没有兴趣陪本王争一争这天下?若是成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报仇雪恨,本王都可以给你。”
此言一出,谢观止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萧衍竟会如此直接。
“呵呵,祖父的评语未必不准。”他将手中燃烧的纸张扔在了地上:“四殿下画张大饼便要谢观止抛头颅洒热血,未免也太天真。”
说话间,谢观止将之前正在研读的书籍推到了萧衍面前。
“此书乃观止死里逃生后所著,均是帝王之道,四殿下若是能懂,再谈争天下也不迟。”
萧衍拧眉拿起那本无名书翻看起来,脸上的神色也随着内容变得越发严肃。
寒风飕飕,吹的屋内火苗摇曳不止,谢观止起身取来茶盏倒上。
萧衍翻阅完以后,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眸中的震惊毫不掩饰:“这是......你从其他地方所学?还是你自己想出的?”
“您看懂了?”谢观止疑惑皱眉。
然而,萧衍的脸色越发难看:“告诉本王,这书里的内容全都是你所想?”
“自是我所想,四殿下您为何这般?”谢观止眸中疑惑,难道是这四皇子故意在不懂装懂?
得到确切的回复,萧衍目光复杂的盯着眼前病弱书生。
这谢观止不愧是天启第一神童,竟然把另一个时空商鞅的驭民五术都给琢磨出来了。
如果萧衍没记错的话,所谓驭民五术虽然是帝王之利器,但对于百姓却是一场灾难。并且不会让国家变得真正强大,反而会背上三百年的王朝周期律。
“你这帝王之术并非不可行,而是代价太过沉重。”萧衍将谢观止所作之书慢慢合上。
“您真的懂了?”谢观止半信半疑。
萧衍点头:“你书中所言的弱民、贫民、疲民、辱民、愚民之术,实为拖延之术。正如人得了病不去求医,反靠意志拖延,病灶未除,待爆发之时再无医治的机会。”
“四殿下何出此言?书中之民何等强悍,您不是已经见过了吗?”谢观止不以为然说道。
“您所言的强民,莫非便是指这西城之人?”萧衍想起那些矿工提起谢观止狂热的模样,不由从心底感到恶寒。
谢观止点头:“他们被懒病之恐惧所束缚,终日不敢懈怠。疲于奔波便无暇思考,更不会去想这懒病为何而来?再让他们相信唯有依靠西城才能苟活,便会做到令行禁止。此名为弱民之术,养出的却是强民!”
“强在盲从,弱在骨髓。”萧衍嗤笑出声,指尖叩击着书页,墨迹未干的“愚民”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你让他们相信懒病是邪物作祟,隐瞒真相,此为愚民;用推翻朱家以及施粥之恩拴住他们,让其感恩戴德,此为辱民。你可曾想过。若有朝一日这些强民幡然醒悟,他们会不会掀翻观止楼?杀了你谢观止?”
“住口!”谢观止额头冒汗,猛地咳嗽起来:“疲民之术让他们日夜挖矿,看似耗尽体力,实则是用劳动麻痹思想,何来幡然醒悟?”
“因为人心思变。”萧衍起身推开窗,寒风扑在他英俊脸上。
“今日本王在观止楼说的话可是忘了?他们虽然如今无人相信,但却不代表以后没有人会尝试。一旦有人尝试,他们便会发现懒病的真相。或许那个人出于恐惧不敢多言,但等到尝试的人足够多时,便是病灶爆发的时候。到那时,你谢观止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这......这不可能......”谢观止猛然站起,瞳孔骤缩,手指攥紧了桌沿,灯火照亮他眼底翻涌的血色:“这驭民之术可是我多年来研究出来的心血,靠着这些我让西城在霍家与北城的夹缝中活下来?他们怎么会把我当作敌人?”
“因为他们只知西城有谢观止!”萧衍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你可曾看到你的手下是如何对待那些矿工的?这种事只会愈演愈烈,到最后那些矿工记不住是谁欺压了他们,只会记得是因为你谢观止他们才被欺压。真正驭民之术不是欺骗,而是让他们发自内心相信,热爱脚下的土地,这才是强国之术。”
听完,谢观止如同虚脱一般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好似丢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