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贴你副郎的,我贴我娘的。”
“我那墙贴一面命墙,贴谁都认,谁敢撕,我就拍他脸上。”
赵五听完没笑,只回了一句:“你敢这么说,你就已经比他们强了。”
那天晚上,赵五把【支墙登记册】翻了一页又一页。
从最早的东城赵家墙、北郊砖窑墙,一直到如今——
江南传来消息:苏州一户绸缎铺,贴出三张纸。
不是本地账,是托人从京城带回去的“命墙影印”。
人家用油纸拓了京城墙上贴过的话,一字不落刻下来,贴在店门口。
写的是:
【你说命贵,那你说过哪一条?】
【你不写死者的账,就别想活着收钱】
赵五一听,整个人都愣了:“副郎不在,墙还传出京了?”
他正念叨着,命律堂门口来了封信。
信是封皮包麻绳的,外头一行墨字写得工整:
【江西九江,地方学堂墙记】
赵五一拆开,一堆孩子涂写的纸掉了出来。
最上面那一张,是个学生写的:
【我外公说过,那年有人让他“写死得快一点”。】
【我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但我觉得,他不该那样说。】
底下落款是:“九江童子李世阳”
赵五念完,一句话没说,只提笔在墙上贴出:
【墙不认城,命走到哪儿,写到哪儿】
【你家要是有人记着,那就是咱命律堂分处】
【你不在京城没关系,只要你写得出,我们认】
第二天,全城都传了——
赵副郎走了,赵五还在。
赵五不只管墙,还收账;不只收账,还认墙;不只认墙,还送话:
“你们说这话不该贴,那我问你:你吃过那口药吗?”
“你们说墙乱,那你贴一个对的来?”
“你要是真没错,你还怕墙上有你?”
百姓听完这些话,开始自己干了。
京东胡家老宅,三口人联手刷墙,用粉笔写下:
【我爹死得糊涂,我不想糊涂下去】
【你不认他的命,我认】
江南镇边一所义庄门口,贴了两块破木板:
【我不是药役,但我看过一副死人脸】
【我忘不了他那嘴巴里还塞着药渣】
西北边小集镇,有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干脆把锅盖底下压一张纸:
【你不让我说命,我就在你吃饭的时候念】
【我孙子死得不明不白,今天我念出来了】
赵五把这些“外墙账”都整理成册。
命律堂外,新增一个匾:
【他墙】
不是“他们”的“他”,是“别家立的墙”。
赵五写了这么一行:
【他人立墙,他人写账,他人记命】
【不是咱这儿的,但是咱认的】
【谁写得真,咱就收】
【谁贴得直,咱就认】
有人笑话:“你这‘他墙’,是不是想搞全国统一?”
赵五回得干脆:“不是统一,是一起活。”
“你墙写得清楚,我们就认得清命。”
“你贴得上,我们就守得住。”
“你贴不上——我们替你写。”
赵五这一句话传出去,各地墙潮炸了锅。
最惊的是江北,有个码头夫自立了个“行命墙”,专贴自己船上死过的工友。
最心酸的是关中,有个老娘跪在祠堂门口,手里攥着红纸条,说:
“我家祖宗不认我儿子的死,那我就把这账,贴在外头。”
“你们不念,我自己念。”
“你们不敢写,我敢写。”
赵五收到这封信时,把那纸条钉在“他墙录”最上面:
【我家祖宗不认我儿子的死】
【我认】
他喃喃了一句:“副郎,你看到了没——你一人写命,现在全天下都在写。”
“你当年说‘命不靠我活’——现在应了。”
赵五那天正收账收得眼花缭乱,一连三面支墙、七张家属补账、一封江南来信,全都堆在案上。
可还没来得及落笔,就听账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门口是城南那位老账匠,气得嘴角直抽:“赵五!出事了!”
赵五一愣,放下毛笔:“咋了?”
老账匠把一张纸往桌上一拍:“你自己看!这张是我前天收的账,说死的是东药局的小厮,被逼灌药致死。”
“可今早他亲爹找上门来了——说那小子昨天刚从外头打工回来,压根没死!”
“你说说,这算哪门子‘命账’?”
赵五脸色一下沉了,拿起那张纸,字是认得的,是那天一个邻人代写的,还特意标了“听说”、“记得”。
可死者没死。
这下可真是账墙头一次挂上了“活人”。
赵五把账纸往桌上一摊,深吸一口气:“谁贴的?”
老账匠低声:“城南支墙第六号,一家杂货铺女掌柜,姓高。”
赵五点头,起身拿了封红纸,提笔写了一句:
【命账出错,非伤真死,而误活人】
【此为第一起“伪账”案件】
【贴者未署名,墙暂封,等人来对质】
账没烧,纸没撕,只挂墙上明晃晃一行大字:
【你写错死人的账,就是骗活人的命】
第二天,全城传开了。
有人跑来看热闹,有人脸色发僵,有人小声嘀咕:“墙上要是能写假账,那这墙还可信吗?”
赵五听了,没说别的,只把“代笔榜”那页下面加了一行:
【写账的错不一定是恶,但不认的才是恶】
【写错可以认,不认就得上“伪账榜”】
果不其然,还没两天,又来了一个老账员送来纸条,说:
“我抄账那年,有个字是我自己补的,我怕你们算我也是‘编账’的。”
赵五没怪他,反倒写了一张牌子:
【他不是坏人】
【他错了,他认了】
【墙上留名:“错字之人”】
【不入伪账榜,记入“半还人”】
这一操作,全城哗然。
有人说赵五太仁了,“墙都贴活人了还不追责?”
有人说他有分寸,“这世上写错账的不是一个两个,肯认就该给路。”
可还有人冷嘲热讽:
“你们这墙,是不是只要写得好听,死的活的都能贴?”
“现在还不是账,是演讲稿!”
赵五听进去了,回到命律堂当晚,关门写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一块新牌子挂出:
【墙核榜】
写得清楚:
【从今日起,所有墙上新账需经过三道核验】
【一是书写者签名或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