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命律堂门口挂出一张公告:
【赵毅,暂离职,原职冻结】
【许元青,将接任命律堂堂吏,负责账卷统筹、墙面清整】
【命墙张贴,需先送兵部审查】
一听这话,墙下百姓炸了。
“兵部?兵部还我儿子了吗?”
“那不是批药的地方吗?让他们来管墙?”
“我们贴的不是账,是命!你们懂什么?”
赵五满脸通红地把那份公告贴上去,心里骂一句:“狗东西。”
“你们来收账,我们就把命都贴你兵部去!”
晚上,赵毅最后一次走出账房,墙下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
有人悄悄递上一个包袱,里面是三张账影、一根毛笔,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着:
【赵副郎——】
【你写不成了,我们写】
【你要走了,我们送】
【但只要你一日还活着,我们这墙——不敢断】
赵毅没说话,只把那封信收好,然后在活账墙正中写下最后一句话:
【我写够了,接下来——你们写】
【这账不是我的,是你们的】
【你们要认,我就在】
【你们不认,我也活不下去】
墙下,一盏一盏灯点了起来。
有人开始抄账,有人开始贴纸,有人开始轮班守夜。
赵五站在灯光边,低声说:“副郎,你不在了,但你这墙——真活了。”
赵毅走那天,整条命律街静得出奇。
墙下坐着几十号人,有老有少,有的抱着账卷,有的扛着红纸,有的干脆直接拿着毛笔杵在门口。
赵五半宿没合眼,天还没亮就穿好衣裳,拎着钥匙站在账房前面,眼神发直地看着那面墙。
一早,兵部派的新堂吏许元青就来了。
人长得瘦,穿得整,跟进门不是来写账的,是来清账的。
他一进门,第一句话不是问账,而是指着墙:“这墙得撤。”
“这些东西不归你们命律堂管,墙是越贴越乱。”
“我今天来——是清墙的。”
赵五一下就站起来了:“你说什么?”
许元青翻了个册子:“这是凤仪宫派下来的清理令。”
“上头写得很清楚:‘墙面内容未经内阁审定不得张贴’,你们这边现在归兵部过渡管理。”
“我是主理人,我说的算。”
赵五当场火了:“你算什么东西?”
“你来写过一张账吗?你知道这些纸上是哪家的命?”
“你连死人是谁都没认清楚,就想动墙?”
“副郎不在,墙你就敢撤?”
许元青冷哼一声:“那他人呢?跑了吧?”
“有本事留下写账,没本事担责任?”
赵五攥紧了拳,嘴唇发硬:“他不是跑了,是被你们逼走的。”
“可他没走干净。”
“他那一笔没停,我现在接着。”
许元青一愣:“你?”
“你不过是个账吏,你还敢接赵毅的笔?”
赵五冷冷地回了一句:“我敢。”
“我抄过他的账,看过他的笔风,背得下他写过的每一条。”
“你不许贴,那我就写——我自己认,我自己贴。”
他转身进账房,拿出自己早上刚写好的一张纸:
【账号:支墙录·第三十五】
【事件:东门许姓药户家属自陈,当年其父被命令加速配药,未核配药单,致死二人】
【说明:家属未署名,只愿墙下留一句:‘他做过,他认了。’】
底下落款两个字:
赵五
那一刻,全场没人说话。
许元青咬着牙:“你胆子不小。”
赵五不看他,转头问墙下的百姓:“我今天贴这第一张账,不是替副郎写的。”
“是我自己写的。”
“你们认吗?”
人群里有人喊:“认!”
“你写的账,是咱命!”
“你敢写第一张,我们后头就敢跟着!”
“赵副郎走了不怕,还有你在!”
赵五一字一顿地把那张纸贴上墙,然后转头就说:“从现在起——你们写,我收。”
“你们不会写,我帮你抄。”
“你们不敢贴名,我给你们找墙角。”
“你们怕出事,我挡着。”
那天下午,墙前排了队。
队伍里第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小子。
他手里攥着张黄纸条,红着眼说:“这是我叔的账,他以前不敢说,他昨晚走了。”
“临死前跟我说——‘我那年看见那个死人是被活推进去的。’”
“我记下了,我来贴。”
赵五点头:“行,你说,我写。”
第二个,是个缠着头巾的寡妇。
她哽着嗓子:“我不会写字,但我知道,我男人是药吃死的。”
“我不懂配药,不懂账,但我想说一句——‘那药,是他们给的。’”
赵五抄下她的话,一字不漏。
第三个,是个穿短打的小伙子,扛着个小箱子。
他说:“我来干活的,送纸。”
“我不写账,但我家门口墙空着,我给你们留着——你们写不下的,我那边接。”
赵五那一刻没吭声,只是转身把他们三人的话,一张一张贴上墙。
然后他在墙的最上面,钉了一块新的红牌:
【代笔榜】
【副郎暂离,墙未歇】
【你不写,我写;你不敢,我来】
【你要不认——那我替你认】
这一榜一贴,全城都传疯了。
茶楼里说:“赵副郎的徒弟出头了!”
街坊传:“命律堂没塌!那赵五是个实人!”
支墙上也开始有了新变化。
有一家把自家小孩请出来抄账。
“别学那些糊弄的笔法,你学赵五的,字得实。”
“你不是要学写字吗?这就是命字。”
“以后你上学也记着,‘我认’这两个字,要写得比你名字还正。”
赵五听说后在墙下笑了。
他心里知道——副郎虽然不在了,但这墙,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他贴第一张账,不是替谁接棒。
他是跟这一整座城接上了。
赵五坐在墙边,喝了一口冷茶,自言自语一句:
“你不在,但你那句‘你们写’,我听见了。”
“我也写。”
赵五贴出【代笔榜】那天,命律堂墙前人没散过。
百姓排着队,有人送账,有人背梦话,有人干脆拿着砖头过来:“我家院后墙空着,我来借个模子。”
赵五问:“你借模子干嘛?”
那人嘿嘿一笑:“刻一块‘命’字,我家那口子不认账,我先认墙。”
“你们这墙管不着我家后头,那我自个儿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