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抄你们这边的格式,贴梦话、贴名字、贴供药人……你不写,我写,我自己也记得。”
赵五一听,倒吸一口气,转头冲赵毅吼:“副郎——百姓要自己立墙了!”
赵毅写账没停,声音还是那句平平淡淡:“我们不写,他们自己写。”
“你让人命挂着,他不挂你这边,就得挂他自家门口。”
“这不是我们传出去的,是账自己找路了。”
第二天一早,城西巷子口,果然竖起一面新墙。
不是木的,是白灰砌的屋墙,门口贴着五张纸,红头,黑字,写得整整齐齐。
【账序一:我姐吃药后吐了两天,死在家里。】
【药是谁批的,我不敢说。】
【但我认——那药是我去领的。】
【我没拦住,是我错。】
【我今天补账,挂这墙,抬头不怕。】
落款:林家小妹。
墙边围了二十来号人,都站那儿看,有的拿纸抄,有的拿笔记。
赵五自己跑去看了一圈,回来就一个劲地嘀咕:“副郎,那面墙,格式都跟你写的一样。”
“连句尾标注都照抄。”
“他们还给那墙起了个名字,叫‘小命墙’。”
“你这‘活账墙’,真的是……活出儿子来了。”
赵毅听完点了点头:“那就认他是‘命墙支系’。”
“从今天起,咱门口挂一块小榜,凡有人自立墙、自抄账、自贴命的,一律登记,挂入【支墙录】。”
“咱们主墙归总,他那边自贴自认。”
“但每张账,必须送来一份副本。”
赵五一愣:“你……你这是真的承认人家墙合法了?”
赵毅:“人认命的方式多,墙不能只有一堵。”
“咱们墙写不过来,他们就该自己写。”
“你别看那小妹写得抖,那是真认。”
“咱这儿大堂气派,可要是没人写,也白搭。”
“人家墙矮,可贴得真。”
于是第三天下午,命律堂门口新挂一块红匾:
【支墙登记处】
底下写得直白:
【你若家有命账未写,墙小可贴,账大须录】
【墙归你立,账由我们收】
【愿你家墙不白,不哑,不断】
这一贴,全城百姓沸了。
有人跑来打听:“我墙边空着,能写不?”
“我奶奶死那年我才九岁,现在想补一张。”
“你们不来我家贴,我自己写墙角行不?”
赵五忙得嘴都干了,一边回话一边往登记册里添名字:“行,你家墙写得清楚,咱就认。”
“你不敢署名,那你就写‘此人我亲戚’。”
“你不识字,那你说,咱给你抄。”
“只要不是故意污人,你怎么写,咱都收。”
五天之内,全京城登记了十一面“副墙”。
最远的是郊外一个粮户的牛棚外墙。
最穷的是西城边角破柴房,连墙皮都剥落了。
最惊的,是一位读书人家,竟然在祖宅大门口,挂了十七页账——
全是家里旧仆、药役、帮佣留下来的“死账”。
赵五翻看时手都抖:“副郎……你这是让命,写进祖宗祠堂了。”
“这墙,不是百姓怕你,是他们怕自己忘了。”
赵毅却一句话收场:
“墙一旦写出去,就不是我们能拦的。”
“他们愿意写,就该让他们写。”
“怕的不是墙多,怕的是命少。”
“怕的是,墙竖着,命却躺着不动。”
当晚,有官差来报,说城外北岭下,有一老汉在自家灶台后头,砌了一块矮墙。
墙上贴了两张破布,上面绣的是他媳妇临死那晚写的字。
赵五问:“绣字?能算账吗?”
赵毅头也不抬:“能。”
“写了就算。”
“她哪怕只绣了一个‘命’字,那也是记命。”
“她愿意留,咱们就接。”
“墙再小,那也是她贴的命。”
“我们贴账,他们贴命,不冲突。”
第二天,老汉亲自来了命律堂。
手里拎着一条老花布,抖开,上面是五个字:
【我吃的是药】
赵五念完就愣住了:“副郎……她没骂人,没写谁,只写这句。”
赵毅却点头:“够了。”
“你写‘我吃的是药’,就是告诉后人——这不是病,这是批的命。”
“你不写是谁批的没关系。”
“你肯写出来,这句话就不是空话。”
他把那块布钉在活账墙最中间。
底下写:
【绣字之命,属真情供述】
【账目待补,人心已出】
赵五盯着那布看了半晌,轻声说:“副郎,你这墙啊,真成信仰了。”
“墙不封,心也不死。”
“你以前贴墙是把人叫醒,现在是把人点着了。”
赵毅淡淡一句:“人点着了,命才亮。”
“你不点,他们就一直活在黑里。”
“他们不贴,就永远记不清谁该记。”
“咱不靠墙吃饭。”
“咱是靠这墙,撑住这些命。”
那天晚上,活账墙对面,第一位“支墙义工”登门报到。
是个送纸的年轻人,扛着一捆白纸,一句话也不多说。
只在墙角挂了一张红纸,写了六个字:
【我家死过一个。】
赵五看完沉默了半晌,喃喃一句:
“副郎,咱这墙……开始不止是账了。”
“谁写的?”
“把人名贴出来你给我出来!”
城南第三面支墙前,一群人围成了圈,吵得跟要打起来似的。
墙上贴了一张纸:
【账序:李顺山,曾为尚药局药役】
【试药致死,尸体未还,亲属不得言】
【账由邻人代录,今补】
底下签着:赵家大嫂。
可才贴上去半天,李顺山的亲弟弟李老三就跑来了,气得脸通红,指着那张纸吼:“我哥不是药役,他是抄书的!哪年给人试过药?”
“你们是不是发疯了?这种话也敢贴!”
赵五刚好巡墙路过,听到这事脸都白了,拔腿就往里跑:“副郎!出事了!”
“支墙出错账了!百姓写错人名了!墙前吵起来了!”
赵毅放下手里的账笔,没急着出门,只淡声问:“贴的人是谁?”
赵五气喘吁吁:“城南赵家大嫂,说当年住李顺山隔壁,亲耳听他说要被抽去试药,是后半夜她家儿子听见那边哭,说‘怕死,不想去’。”
“她记得时间记得人,才敢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