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把一张张账收起,分类、编号、落笔、复卷。
所有账尾,他都补了一行字:
【此账由家属送至命律堂】
【未曾公审,未曾定责】
【但只因一句‘他曾签过’,便值得入墙】
第二天清晨,命律堂墙体不够,赵毅下令:
推墙。
赵五一愣:“你真推?”
赵毅回得轻:
“我们不推,他们命没地方落。”
“现在不是墙不够,是人——自己往上撞。”
“这墙,不推也得塌。”
“那不如我亲手拆。”
他亲自带人拆了东侧旧卷档,将空地清平,立起新墙。
新墙上头,立一行红字:
【此墙为“签命人”立】
【凡有签死命而不认者】
【此墙代你签】
墙还没干,便有百姓送来一封匿名账单。
上面贴了七个名字,全是当年药役营的批签官。
纸尾写了八个字:
【他们知道,装的】
赵五咬牙:“副郎,这墙以后真的是——写不完了。”
“只要有人活着,账就有人补。”
赵毅却一句话收了场:
“对,写不完。”
“但你得写。”
“你得让他们知道——这墙上的人,是一步步爬上来的。”
“不是我贴,是他们不跑。”
“不是我查,是他们不躲。”
“不是我揭,是——他们自己把账送到门口。”
下午,凤仪宫来人。
不是送章,也不是传话。
是送来三句话,写在红纸上。
只有这几句:
【命律堂之事,民气已聚】
【墙不可再推,但可封段】
【若再扰民心,后果自负】
赵五看完火冒三丈:“副郎!这就是太后的意思?”
“墙不能再扩了?”
“她想保朝堂的脸,就让你停手?”
赵毅看完信,轻轻一笑:
“不是让停。”
“是让选。”
“她知道墙不能不建,也知道再建就要塌屋顶。”
“所以她给我留了两个选择——”
“要么停在这儿,留下一个‘写过的命堂’。”
“要么——把朝堂也写上去。”
赵五:“那你呢?”
“你选哪个?”
赵毅平静道:
“我不选。”
“让他们选。”
“墙不推了。”
“但你们要是不认——”
“我就在原地写。”
“你们不来,我就让人送。”
“你们再装,我就一卷一卷拆你们以前写过的账。”
“你们封得了门,封不了人。”
“你们封得了字,封不了命。”
“从现在起,墙就在这儿。”
“谁不认账——自己撞上来。”
那天傍晚,命律堂挂出最后一块新匾。
三字:“活账墙”
活账墙立起来的第三天,一封贴在墙角的纸条被抄满京城。
纸条只有一句话:
【你不来写,我就一路写到你门口】
落款是——“林家药奴之子”。
没人知道是谁贴的,也没人认这人。
但有人拍下这句话,第二天就出现在茶摊、学堂、城南砖墙、兵部后门、甚至尚药局的外墙上。
赵五把这事拿来时,整个人都发麻了:
“副郎,你真把账写成命了。”
“不是命账堂贴,是命自己在走。”
“你贴到第七十五篇,人家第七十六篇,开始替你写了。”
“你这不是一个人在写,是整个京城都上了笔。”
赵毅看完那张纸,只说一句:
“我早就说了,命账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以为这墙我能一个人立起来?”
“没有第一个送账来的人,没有第一个写‘我签过’的人,没有第一个替死人说话的人——就没有这面墙。”
“现在,我不写了,也有人写。”
“这就说明——命,不靠命律堂活。”
“靠——记得住它的人。”
赵五吞了口唾沫,低声:“可这也太快了……昨天你才贴完榜,今天他们就写满兵部后门了。”
“那张墙啊,写的是‘死人’。”
“可现在——开始有人写‘活人’了。”
“不是谁死了,是谁活着还不认。”
赵毅一听,顿了顿,把墙头那句“你不来写,我就一路写到你门口”誊下来,用红笔写在活账墙正中。
然后贴出一张新榜:
【问账榜】
【若你有话想问】
【你不知道谁签的】
【你只记得——谁在那儿】
【那你就写一句‘我想问谁’】
【我们替你找】
【不信你说得出,他还能不听】
这榜一出,不出一个时辰,命律堂外被挤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塞信,有人贴条,有人直接拍着墙喊:
“我娘吃的是谁配的药,我不知道!”
“我哥是在谁的验尸室里断的气,我只记得那个验尸官姓周!”
“我爹服的是净骨散,你们说有个叫李鸣的签过,我就问一句——是不是他批的?”
赵五翻着一摞摞问条,头皮发炸:“副郎,这不是问账了。”
“这叫——点名。”
“你给他们一个墙,他们敢把人扒出来。”
赵毅没停笔,只一边抄账一边说:
“他们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他们是——不想再憋着了。”
“有时候一句‘是不是他’——就是一口气。”
“不是非要你回答,而是我问得出口。”
“问出来,我就不怕你了。”
“你不怕死人,但你怕活人喊你名字。”
当天下午,赵毅回了第一封“问账榜”。
内容简短。
【净骨散副型三,确由李鸣批入试药营】
【未归档试药证,属账外之账】
【账已补卷,已挂墙】
【若李鸣不认,将代为签字】
【代笔人:赵毅】
签完这一笔,“问账榜”变成了“追账榜”。
百姓不再只是问,他们开始集体——
补账、追责、点名、要签。
不是给死人要个说法,是给活人问一句:
“你签过,我不记得你签了啥。”
“但我记得——你签过。”
“现在你要么签一句‘认’,要么让我帮你签一辈子‘不认’。”
三天后,命律堂墙体再次不够。
赵五急得直蹦:“副郎,你前几天不是说墙不推了?”
“这现在——墙都拐到街角去了!”
“你还写不写了?”
赵毅淡淡回一句:
“我没推,是他们挤的。”
“你说命贴满了,我信。”
“可你要说命完了——那我不信。”
“你不来写,我就写到你门口。”
“你躲得了一张账,躲不了一墙命。”
“我写得下去,他们就得认下去。”
那天晚上,活账墙对面的酒坊掌柜走过来,塞了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