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是——死人都不说话。”
“你真怕哪天他们连说的地方都没了。”
“那才是真的完。”
那天下午,刑部、户部、尚药局三家又递了章。
三章内容都差不多,意思是:
【命言墙言语过激,未经审核,恐影响百姓情绪,请即刻撤除】
赵五一拍桌子:“他们又来了!还是这招!你还应不应?”
赵毅收了三封章,笑了:
“应。”
“我给他们回一封。”
他提笔,只写了八个字:
【死人说话,活人闭嘴】
然后把那封文书贴在命言墙正中。
下面钉着一块小木牌:
【若你不认这话】
【那你写命试试】
【你写不出——你就别管】
这行字第二天被抄到东街,成了茶馆评书先生挂在嘴边的开场白:
“诸位爷,今儿讲书前,先念句新鲜的。”
“死人说话,活人闭嘴。”
“命账没断,命言不息。”
“你今天听了不舒服?”
“那说明你心里有事。”
“你要是心里没鬼,听见死人喊冤,你就该点头。”
这话传得太快。
第五天,太后终于坐不住了。
凤仪宫递了封简简短短的亲笔信。
赵五手抖着递过来,赵毅打开一看,只有一句:
【命言之乱,归谁掌控?】
赵毅提笔回了五个字:
【归——死人掌控】
他在最下头加了一句:
【他们要说话,不由我拦】
【他们若闭嘴,不是我劝的】
【是他们的命,自己咬断了舌头】
那天晚上,命言墙前点满了灯笼。
灯光照着那些言条,像一块块尸骨在墙上复活。
赵五站在墙根下,喃喃一句:
“副郎,你让死人说话了。”
赵毅看着那面墙,说了句:
“还没完。”
“等他们说完——才轮到我们开口。”
命言墙挂满的那天是初八,北城飘小雪。
墙上最后一块空位被贴上,是一张破棉布。
写字的人说,家里没纸,就拿了娘去世前盖过的棉被角,写了三行:
【我娘吃药死的】
【那药是白给的】
【可命,是她自己花的】
赵五看完,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副郎……他们现在,连死人衣服都写上墙了。”
“你这墙啊,成了命给自己立的碑。”
赵毅没有接话,只是拿毛笔一笔一划,把那块棉布四角钉实,然后在旁边写下:
【此言为命外人手迹】
【非账,但留】
【若后日补账,即归卷】
那天下午,命律堂门口又来了人。
不是刑部、不是户部,也不是尚药局。
是内阁。
三名内阁中使穿着灰袍,站在赵毅面前,把一封卷宗奉上:
【朝廷将就命账问题,设“命制复评司”】
【三日后开评,召你赴会】
【你若不来,则默认账由民议、制归官,账权永久移交】
赵五听完当场炸了:“他们这是要把你请进去,然后把你架空?”
“你不去,就说你不认账了;你去了,就拿你当工具人评账,把你写的全接过去当政绩!”
赵毅低头把那卷宗翻完,没吭声,只说了一句:
“他们想让死人闭嘴。”
“可惜——说完了。”
赵五一愣:“你啥意思?”
赵毅站起来,走到命言墙前,一张张言条看过去。
“前面六十六天,全是死人在说话。”
“今天开始——轮到我们活人——还账。”
“你听见了吗?”
“他们都讲完了。”
“讲到家属不敢拿名贴,改用符号;讲到尸体没回来,人就被画成影子刻在木牌上;讲到一个账被撕了三次,第四次是邻居来写的。”
“这帮死人,比活人还硬。”
“可我们活人呢?”
“光听,光贴,光吼。”
“现在朝廷要开‘命制复评司’,想把命账收回去,你说他们问谁了?”
“他们没问——就说明,他们觉得我们不配回嘴。”
“那就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光写得出死人账,还说得出活人话。”
赵五一拍大腿:“你是说……你要去?”
赵毅点头:“去。”
“我不坐在账后,我得走到账前。”
“我要在他们面前,一行一行念这些账。”
“谁死的、哪年死的、吃的什么药、赔没赔银、谁签的批、谁撕过账、谁推过锅——我都念。”
“念完一页,问他们一句:‘这账你敢认吗?’”
“他们不敢认,那就别想封我的命。”
三日后,“命制复评司”开。
地点就在尚书台后殿,六部共坐,账阁三员、命律堂两员、百姓代表两人,太后未出席。
赵毅带着三册账卷入场,落座无言。
第一个发问的是兵部,意思很清楚:
“你这些账,哪张是真凭实据,哪张是街坊传言?”
“你怎么评判?”
赵毅不答,只是打开《命账总册》第一页,读了一行:
【编号:Y-28】
【死者:薛仁】
【服药:净骨散副型四】
【死后五日尸斑不退】
【尸体入西营火葬场,无赔,无告】
读完,他抬头看兵部那位问话的人。
“这张账,我抄过三遍。”
“第一次是他弟弟亲口念的,念完就死了。”
“第二次是他娘拿药罐子砸我,边砸边哭着说‘这药是我求来的’。”
“第三次,是我在命律堂墙上贴上去的,贴完,兵部贴了封条。”
“你问我真假?”
“我现在问你——你敢认这人吃过药没?”
那人张了张嘴,没回话。
赵毅翻到第二页。
【编号:J-03】
【药名:定脑汤副型二】
【死者:未署名,尸体由邻人代报】
“这人是谁送的账?”
“是个老太太的邻居,她说‘那婆子死得可怜,我帮她写了’,她说自己识不了字,就在纸上画了两滴眼泪。”
“你说这是传言?”
“那你去她家问。”
“她不怕,她就站在命言墙边。”
赵五在殿外听着,一页页听下去,手心都出汗了。
“副郎这是玩命呢……不是讲账,是把整个账墙都抬进来了。”
一页,两页,三页……
赵毅一直念到天黑。
最后,他合上账卷,说了句:
“我今天不代表命律堂。”
“我代表——墙上那三百一十三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