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账一旦出墙,就不是一人能收的了。”
“这玩意,已经烧起来了。”
赵五皱着眉,绕着木牌转了一圈,小声嘟囔:“可就怕,有人想灭这把火。”
还真是他这句话刚落,下午刑部的人就来了。
一行四人,穿得板板正正,手里拿着官票,说是“奉命清查命律堂所贴账目中是否含‘污蔑朝政’之嫌”。
赵五一看那几张票子,差点没炸了:“你们要查账?”
“你们什么时候有这个权力了?”
刑部主差冷冰冰一句:“命账不属刑部,但若涉嫌诽谤官员、传播虚假信息,刑部就有查处之责。”
“我们查的是——你这些账里写的‘责任单位’。”
“你写个死人试药,我们不管;你写死人是兵部试的、太医院批的、尚药局盖的——那我们就得管。”
赵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转头就要喊赵毅。
赵毅却早站在门边。
他一步步往那主差面前走,语气不急不缓:“你要查,我让你查。”
“但从你动第一页开始,我就在这门口,贴上你的名字。”
“我会写在榜上——‘某年某月某日,刑部某某,为查账,带人毁账三页’。”
“你要是敢撕,我就敢把你的名,刻进木牌。”
那主差被他逼得一愣:“你这是威胁官员?”
赵毅回他:“不,是我告诉你——这命,不是你能翻的。”
“你说这账诽谤,你拿证据。”
“你说这账撒谎,你找家属。”
“你不找,只动,那我就贴。”
“贴到你不敢出门为止。”
四个刑部差役对视一眼,最后谁也没动。
他们走了。
赵五看着他们背影,心都跳出来了:“副郎,你太硬了……”
“你这不是驳他们面子,这是往他们脸上刻字啊。”
赵毅没吭声。
他只是把那三张被拿起来又放下的账卷,重新抚平,再贴回墙上。
然后他提笔,写了一行字:
【本账为某户自投,亲属签名,药单编号,事件时间,俱在档】
【刑部查而不敢翻,止于门口】
【此账不死,命未息】
第二天一早,这行字就挂在了门前的木牌上。
整条街看的人排了两列。
有百姓小声念:“刑部不敢翻账,命律敢留命。”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写字比杀人还狠。”
赵五在旁边听得后脊发凉:“副郎,你这句话传出去,他们非得想弄你不可。”
赵毅只说了句:“他们想弄我不是因为我写了这句话。”
“是因为我还活着。”
“只要我活着,这账就不是纸,是刀。”
“这命,就不是废字,是命。”
“他们怕的不是账,是命还在说话。”
到了午时,凤仪宫送来一封信。
不是诏令,是太后亲笔批言:
【命账之议,既起于民,应止于民】
【朝廷不挡言路,但求不失实】
【赵毅,慎之】
赵五读完这行字,愣了半天:“副郎,她……这是给你松口了?”
赵毅把信收进袖里,转头吩咐:
“从明日起,设‘命言墙’。”
“账归账,言归言。”
“命账写命,命言说事。”
“谁有话,就让他说。”
“谁想躲,就别来了。”
赵五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蹦出一句:
“副郎,你这是把话——也给写进账里了。”
赵毅笑了。
“这世上最重的话,是命说的。”
“你写完了命,剩下的——就是让他们敢开口。”
“你问我这命值不值?”
“我告诉你——不由你说。”
“由——死人说。”
“命言墙”的消息传出去那天,整座京城都炸了。
不是震惊,是——开始沸腾。
“写账归命,立言归责。”
“这是命律堂开出来的第二个口子。”
“你不敢上折子,你来写墙。”
“你不敢登报案,你来贴言条。”
这句话开始在酒肆、书坊、街口传。
甚至有人专门刻了印章,把“命言墙”三个字钤在自家门口贴的纸条上。
赵五那天走在东街,路过一个馄饨摊子,就看见摊主往柱子上贴一张纸。
上头歪歪扭扭写了五行:
【我娘吃了“安骨丸”】
【服后发热,七日暴亡】
【药来自巷口老郎中】
【账不敢写,我就写这话】
【命账不留,我这儿留】
赵五当场一愣:“副郎……你真是开了个祸口。”
“这东西都不用你催,自己长出来了。”
赵毅坐在命律堂里,抄完一张“账余副卷”,只是淡淡地回:
“命账是骨。”
“命言是肉。”
“骨撑不住了,肉就腐。”
“但骨要是立住了,肉就能活。”
赵五嚷了一声:“你这哪是肉,这是胆子!”
“你让他们敢写,还真有人连县衙都不去了,直接写条贴在城墙边,说‘我们家命就是被你们吓没的’。”
“你说你这玩意以后要是失控了咋办?”
赵毅写下一个“言编号”,头也没抬。
“失控了说明命大。”
“真要哪天没人贴了,那才说明——命死了。”
第三日,命律堂门口竖起“命言墙”。
不是普通的墙,是赵五带人一砖一砖砌起来的,足足两丈高,横到街角。
墙面刷的是白灰,最上头钉着一块匾:
【死人说话墙】
底下立着两行小字:
【若你有命不敢写账】
【你就写话】
第一批贴上去的不是百姓,是学堂先生。
他贴了一句:
【当年赵问河死时,我在场,他的账没写完,但我知道他没疯】
【他说的话,现在该让人听了】
第二个,是西市酒楼的掌柜:
【我小儿是宫药试药役】
【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冷了】
【尚药局说‘身体自虚’】
【我问过他,他只说了一句——“我吃完药就开始疼了”】
【疼得想咬舌】
第三个,是个不愿署名的:
【我不写谁的命】
【我就说——你们这群人】
【要是敢看一眼药奴吃下去的药单】
【你们现在喝的热汤都得堵喉咙】
赵五站在墙前看完三张言条,腿都软了。
“副郎,你这不是命言墙,你这是开了个活埋的坟。”
“谁路过都得听见死人在骂人。”
赵毅站在屋檐下,话说得极轻:
“死人骂人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