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样下去,命律堂真的要变成‘命坟堂’了。”
赵毅没吭声。
他只是坐在正中那张大桌后,把那本《命余卷》重新翻开一遍,一页页写下一行字:
【我写的不是命】
【是——你们不敢认的人】
【账,是我开的】
【命,是他们活的】
【你不认账,我认人】
这五行字,一页一页钉在墙上。
第二天早上,命律堂贴出新公告:
【即日起,“命外人副榜”升级为“命余榜”】
【内容:一切无据账、无名命,由命律堂代记】
【佐证方式包括但不限于:病史、药单、家属证言、时间记载、旧信】
【核查机构:命律堂三员、外使一人、内阁观察使一人】
【所有入账后期补证者,将自动升级为“补录账”】
【所有补录账一旦查实,即转为正式命账】
赵五站在门口喊了一嗓子:“这回全京城都知道了——你命账堂,现在是‘能补命’的地方了。”
“想活得值钱,得先把死人补清楚!”
赵毅站在门内回了一句:“命账本来就是补命的。”
“不是为了给活人升价,是为了不让死人白死。”
下午,尚药局送来一份封文,说“命余榜”未经过三部共审,视为擅开副账,影响医政制度,请即日撤除。
赵五拿着那份章,看都没看一眼就撕了:“来都来了,还送这玩意?”
“你们敢贴药,就不敢认死?”
“副郎,咱不理他们行不行?”
赵毅说:“不理。”
“只记。”
“他们要真有种,就别说‘影响制度’。”
“他们就说一句——‘这些人不配写账’。”
“他们敢这么说,我账,立马收。”
赵五听完这话,嘴一咧,没再吭。
他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那些官衙也不敢接。
他们最多说你乱账,没人敢说死人没资格入账。
那是动老百姓的底线。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坊间开始传一句话:
“命账不写,是制度出事。”
“命账乱写,是命太多。”
“但无论谁写,谁都没资格说——这命不配进账。”
从这一章开始,“命账”这俩字,不再只是官家封条。
它成了一个底线。
一个百姓也敢念、敢抄、敢贴的东西。
也是一个,不许你随便撕的东西。
命余榜挂出来第五天,命律堂墙上已经没有空位了。
赵五看着那一张张用红绳系起、贴得整整齐齐的账纸,咂摸了一句:“副郎,这墙真要塌了。”
赵毅没接话,他在誊一份账。
账纸是旧的,上头的墨水早糊了,可他一笔一划地描着,不快,也不停。
赵五把手上那封新送来的账卷递过去:“这个你也得看看。”
赵毅扫了一眼:“谁送的?”
“青州一个教书的。”
“说他那年带过个学生,家里弟弟服了‘定心散’死了,家里怕事不敢报。他受不了了,就带着药单和旧信来了。”
赵毅点头,提笔。
【死者:林二】
【药名:定心散·副型五】
【死因:服后抽搐,五日不醒】
【赔付:无】
【收录人:青州私塾教员许衡】
赵五盯着那行字,嘴皮动了动,最后说了句:“副郎,你看见没有,现在都不是家属来写账了,是旁人。”
“你把账写活了,现在人开始替别人写命。”
赵毅点点头:“这才叫‘账潮’。”
“不是我一个人在写,是大家都知道——有地方能写。”
他把那一页钉上了墙。
刚钉上,就听门外一声咆哮:“赵毅!你给我把这玩意撤了!”
赵五一回头,看见兵部副司许昌领着两个差役站门口,气冲冲地指着门边的“命余榜”。
“你贴这个什么意思?我们兵部已经跟你核过的名单,你又贴出来!”
“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赵毅站起身,慢慢走到门前,开门,指着那张账。
“你说的‘核过’,就是那份‘战损名单’?”
“你写他死于‘临阵惊惧’,可我这边收到三封信,两封病历,一封营中药师私稿,都写他是吃了‘定胆露’之后出事的。”
“你告诉我,谁打谁的脸?”
许昌脸涨得通红:“可这些都没官方核实过!”
“你现在这样贴,是越权,是煽动,是乱民之源!”
赵毅看着他,语气没起伏。
“你觉得这是‘乱’?”
“那你就贴封条。”
“你敢撕?”
许昌被他噎住,咬牙道:“你别逼人。”
赵毅往前一步:“我不是逼你。”
“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胆子,当着这些百姓的面——撕他们写下的命。”
“你要敢撕,我立马把这张账——刻进石上。”
“到时候不是账,是碑。”
“你试试。”
外头围观的百姓不知哪儿冒出一句:“他要敢撕,我们就一起写。”
“你撕一张,我们写十张。”
“你封一个,我们写一百个。”
许昌面色一变,知道今天碰了硬茬,甩袖就走。
赵五站在门边,看着那张“定胆露账”还贴在那,轻声说了句:“你这下真把兵部得罪死了。”
赵毅坐回桌后,继续誊账,回得平静:
“账不是写给兵部的。”
“是写给——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
当天晚上,命律堂门口多了一块新石碑。
不是官立的,是百姓抬来的。
上头刻了八个字:
【若你敢撕,我就敢贴】
赵五看见那块石头的时候人都愣了:“这谁干的?”
“这么拽?”
赵毅看了一眼那行字,说了句:
“不是谁干的。”
“是‘命’干的。”
“命,被写出来了。”
“它自己——也长了牙。”
接下来的几天,命律堂什么也没贴。
不是没账,是墙上贴不下了。
赵五翻了一下午账,脑袋炸了:“副郎,你不立新墙真撑不住了。”
赵毅想了想,提笔写了一行:
【此后命账,转刻木牌】
【一牌一账,竖于堂外】
【命账立碑,不为威慑,只为不忘】
赵五一边凿木板一边骂:“你是真想把这地儿弄成义冢啊?”
赵毅坐在堂中,一笔一划写下那一页页账。
写完最后一张,他站起身。
“不是义冢。”
“是——命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