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宫里来人传旨。
赵毅命人封门不纳。
半个时辰后,一封带血的密函从南门塞进药律署。
赵五拆开一看,整个人险些瘫坐:
【命账堂赵吏李鹤,死于宫外天桥,尸身无银证,口中残留“净骨散三型”药渣。】
【尸身已被火化。】
赵五发抖:“李鹤……是你让我封无名账的人,他刚贴完榜……就死了?”
赵毅盯着那封密函,喉头像吞了铁。
“他们在杀‘写账的人’。”
“逼我退——命账封印。”
赵五颤着声:“那你要封吗?”
赵毅缓缓摇头。
“我不封。”
“我加印。”
当夜,赵毅亲自刻下“无名命账·官印”。
通体乌铁,凿字为:
【赔命刻】
他站在命账堂门口,点烛封卷,一卷一印,每印一次,沉声报一句:
“为无名者赔。”
“为无人者赔。”
“为未入账者赔。”
“为死人也认不出的人——赔。”
赵五在门口看着他,双眼通红,但一句话都没说。
门外站了一群百姓,有从西库逃出的药奴家属,有认尸未果的苦人,还有躲了三年只为等一份赔命账的寡妇。
他们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有人烧香,有人擦匾,有人朝赵毅磕头。
赵毅没动。
他只低声对自己说:
“你想让命账断。”
“我就用命,把它续下去。”
无名赔账榜贴出第三日,户部发急报:
“京南外城申账者突破三千。”
“七成无账可证,皆要求‘口头赔偿’。”
“命账署银库告急,赤字近六万两。”
隔日,百官上疏。
头一封,是尚药局主印吴启光。
内容寥寥:
【命账非朝律,不得凌驾刑名。】
【赔银非国库预拨,不可自立税章。】
【此举扰民。应即日封印,撤榜。】
第二封,是太医院副判童铮:
【试药有度,命有等差。】
【药奴非编户,不列民籍,何来赔偿?】
第三封开始,是兵部、刑部、户部、吏部。
五天内,共收一百零九封联名弹章。
最狠的一封,来自当今左相。
字写得规整,口气更规整:
【药律副郎赵毅,擅开赔账、扰乱律纲,徇私账目、渎职为民。】
【虽初志可议,然事难行远。】
【请太后收回命律封章,封库,撤人。】
赵五看完这些章,只觉得喉咙一阵发苦:“副郎……咱这是,被整个朝堂扔出去了。”
赵毅把最后一封折好,合在卷边,神情平静。
“我知道。”
赵五死死盯着他:“那你退不退?”
赵毅反问他:“你退不退?”
赵五眼圈一红:“我不退。”
“可我怕你死。”
赵毅轻轻拍了他一下:“不怕死的,不是你帮我查账那天,就该跑了。”
未时,太后传赵毅入宫。
凤仪宫灯光寂冷,坐席上铺着一张红漆案,案上摆着一方玉印——命账正章。
太后一身宫袍,手中托着那枚印章,语气缓慢:
“我不喜欢那些折子。”
“可也不喜欢你这样做事。”
“你动了太多。”
“你没看见吗?”
“那些人怕的不是赔银,是你打开了账。”
“你要是敢让账活着,他们以后每笔命债——都得被翻出来。”
赵毅盯着那枚玉印,不说话。
太后忽然抬头,声音骤冷:
“你是不是想当年你父亲那样?”
“死在账里,尸骨无存,还要被朝堂骂成‘乱律之臣’?”
赵毅缓缓道:
“我父亲死了,但账还在。”
“那这命,我愿意接着还。”
太后看着他良久,缓缓吐出一句:
“那你退不退印?”
赵毅闭上眼,忽而跪地,双手将怀中那枚“无名赔命账印”取出,奉上。
“此印,为我所刻。”
“非太医院印、非尚药局章、非户部律印。”
“是我自己造的。”
“该退的,是它。”
“但命账正章,我不退。”
“命律封权,也不退。”
太后定定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过了一会,她低声笑了笑:
“你真像你父亲。”
“嘴硬,命贱,还认账。”
“罢了。”
她将赵毅的那枚赔命私印收入袖中,又将命账正章退还他手中。
“拿回去。”
“你既不怕死,那就把你那条命——赔干净。”
赵毅回到命律堂时,天色将暗。
命账门口早围了一群人,有新申账的,有等银子的,有问亡人账是否已封的。
赵五迎出来:“太后怎么说?”
赵毅举起那枚章,低声说了一句:
“命账——还在。”
赵五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靠!我以为你真要跪下退账了!”
赵毅没笑,转身走进账堂。
他知道,今天是朝堂逼他退印,太后没真动手。
但下一次,不一定。
命律之路,走到这一步。
账还在,命也就悬着。
命账堂没关门那天晚上,赵五坐在卷柜边,一边削笔一边骂:“你不怕命账被他们翻旧账,他们倒要你把以前不该查的都给挖出来。”
赵毅翻完一摞卷宗,抬头道:“我要的就是他们怕。”
“他们以为封了命账,就能封命?”
“我偏从三年前那场‘断账案’开始,把账翻回去。”
赵五眉头一紧:“你说的是……赵老爷子出事那年?”
“西京皇子狩猎失踪,后来宣称误伤自己,一月闭宫疗伤。”
“账是你爹亲写的,结果——没了。”
“你现在要重新查?”
赵毅点了点头,取出一本写着【三年·秋·第三册·东库抄件】的账卷,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的落款是:
【命账记名人:赵问河】
【案件等级:三级疑伤】
【伤者身份:宗室戚属,皇子行猎时意外】
【赔药档:试用药方编号缺失】
赵毅敲着那一栏空白:“你记得我爹死后,这本账一夜之间就被改了?”
赵五咬牙:“记得,改完之后,伤者身份写的就是‘外臣嫡子’。”
“赔账也降成了一级药伤,赔银才三十两。”
“这就是典型的——人没换,账换了。”
赵毅点头:“我要找出这个‘账改人’。”
“查他,就能查出——赵问河为什么会死。”
第二日,赵毅亲自带着宁水和两名命账吏,去尚药局查“当年药卷调配档”。
却在药库门口被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