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现在甚至能感受到周围那些侍卫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皮肤上,他只能跪着。
“……钦此。”
李总管念完了最后一个字,缓缓卷起圣旨,脸上挂着和善而诡异的微笑。
“楚侯爷,拓跋将军,接旨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两人的心上。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楚云飞才缓缓叩首,他的额头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臣……楚云飞,叩谢……皇恩。”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拓跋雄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听到楚云飞的声音,才像是被惊醒一般,也猛地低下头,几乎是将脑袋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拓跋雄……谢主隆恩!”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甘。
李总管满意地点点头,将圣旨分别交到两人手中,那明黄的卷轴,此刻在他们看来,却比千钧之石还要沉重。
两人接旨起身,脸色都是铁青一片。
他们没有看对方,甚至连一丝余光都没有交汇。
因为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战争,将进入一个全新的,更加血腥,更加残酷,也更加……密不可分的阶段。
西疆的天,要彻底变了。
不再是两军对垒的厮杀,而是一场捆绑在一起,不死不休的内耗,直到其中一方彻底倒下。
紫宸殿内,檀香袅袅。
明黄的烛火映照着一幅巨大的西疆堪舆图,将山川、河流、城池的轮廓勾勒得明明暗暗。
夏倾月伸出一根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点在舆图上“西凉府”与“铁狼城”之间那条用朱砂新描出的线上。
指尖传来丝绸图面微凉的触感,她的唇角逸出一丝笑意,冷冽如冰。
“李总管,他们接旨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秦萧身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跪倒,正是刚刚从前殿回来的李总管。
“回陛下,楚云飞与拓跋雄,已经接旨。奴婢亲眼看着他们,脸都绿了。”
李总管的声音带着一丝谄媚的颤抖,他模仿着两人当时的神情,活灵活现。
“好,好一个脸都绿了!”
夏倾月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清脆,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收回手指,缓缓踱步。
“一条商路,就将西疆这两头最凶的狼死死拴在了一起。他们会斗,会咬,会把对方的血肉都撕下来,却谁也离不开谁。朕甚至能想到,为了多占一分利,楚云飞的账房和拓跋雄的刀,会碰撞出何等有趣的火花。”
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那是一种名为“权力”的火焰在燃烧。
“此计大妙!既然西疆已定,那南境的靖南王和东海的平波侯,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她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始终沉默的秦萧。
“秦萧,拟旨!朕要效仿西疆之策,在南境与东海之间,也开一条‘官商之路’!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藩王,也都尝尝这滋味!”
她此刻意气风发,仿佛已经看到天下藩镇在她的计谋下土崩瓦解,皇权的光辉将普照四海。
“陛下,不可。”
秦萧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夏倾月心中正熊熊燃烧的火焰。
女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目光落在秦萧身上。
“你说什么?”
“臣说,不可。”
秦萧抬起头,直视着夏倾月那双凤眸。
“陛下此计,乃釜底抽薪之神来之笔,一举解了西疆大患。但正因其神,才不可轻用,更不可滥用。”
夏倾月冷哼一声,她最不喜别人在她兴头之上泼冷水。
“有何不可?楚云飞和拓跋雄吃得的亏,换了别人,就吃不得了?”
“陛下。”
秦萧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楚云飞与拓跋雄,是特例。”
“其一,他们已势同水火,兵戎相见,矛盾早已公开化,只差一个火星便能引爆。我朝这道圣旨,是火上浇油,而非凭空生火。”
“其二,祥瑞之事在前,我朝占尽天时地利,圣旨一下,名正言顺,他们就算恨得咬碎钢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此为‘势’。”
秦萧的目光转向堪舆图上南境和东海的位置。
“可靖南王与平波侯不同。他们虽有摩擦,但远未到兵戎相见的程度。他们甚至可能在暗中互通书信,彼此试探。此刻我们若强行插入一根钉子,不但不能离间他们,反而会让他们瞬间警醒,意识到朝廷的意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两个区域之间画了一个圈。
“一头老虎,我们能驱使它去吞狼。可如果满山的虎狼都看见了猎人的陷阱,它们会做什么?它们不会自相残杀,只会联合起来,先咬死那个自作聪明的猎人!”
“陛下!”
秦萧的声音陡然加重,“届时,就不是驱虎吞狼,而是引火烧身了!”
夏倾月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的觉得,秦萧说的对。
她只看到了计策的成功,却忽略了成功的前提。
秦萧见她听进去了,语气稍缓,继续说道:“陛下,西疆的火才刚刚点燃。楚云飞不是蠢货,拓跋雄更是亡命之徒。他们被捆在一起,这股力量会相互消耗多久,消耗到什么程度,我们还需要观察。”
“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让西疆的乱局持续下去,让天下藩王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血腥的商路上。而我们,朝廷,则可以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之机,真正地去‘消化’这场战争带来的成果。”
他指向地图上的几处新占领的城池。
“这些地方的民心需要安抚,官员需要重新委派,田亩需要丈量,赋税需要核算。我们打下了疆土,更要将它牢牢攥在手里,变成我朝的钱粮,变成忠于陛下的兵马!”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此刻,最忌讳的,便是……欲速则不达。”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许久,夏倾月紧绷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下来,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锐气和冲动已经尽数敛去,恢复了深不可测的平静。
“你说的对。”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幅堪舆图,目光却不再停留于南境与东海,而是落回了西疆。
“那就让他们再斗一会儿。”
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传朕旨意,从国库拨调一批上好的丝绸、瓷器,送往西疆商路,就说……是朕赏给楚侯与拓跋将军的。让他们,好好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