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桓这话十分真诚。孙桓很清楚张辽在历史上的分量,更明白江东将士记忆深处那份对“张辽”二字的天然恐惧。
丁奉和蒋壹能在猝不及防下顶住张辽的猛攻,甚至能与对方过招而不死,这表现已经远超他的预期。
“看来得想办法收服这两员虎将为己用。”
他心中暗忖,短暂地冲淡了初临城下的压力。
丁奉和蒋壹感受到孙桓话语中的真诚与肯定,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谢将军体谅!”
两人齐声道。
安慰完两员爱将,孙桓这才转过身,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寿春城。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它高耸的城墙,那巨大的条石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光泽。
护城河宽阔,吊桥高悬。城头之上,密密麻麻的守军身影清晰可见,刀枪的寒光在残阳下闪烁,无声地宣告着守卫者的决心。
一面巨大的“张”字帅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飘扬,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
张辽…孙桓的眼睛微微眯起。
不同于堂邑的张虎,那只是个仗着父荫、心浮气躁的二代。眼前的张辽,是真正的沙场宿将,是用无数次血战铸就威名的魏国柱石!
他治军严谨,意志如铁,更兼寿春城高池深,粮草充足…
“此战,绝非堂邑可比。”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孙桓心底响起。
原主记忆中关于逍遥津之战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那铺天盖地的魏军铁骑,那如同魔神般冲阵的“张”字大旗,江东健儿成片倒下的惨烈…一股寒意,悄然顺着脊椎爬升。
孙桓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意志强行压下这份源自血脉的悸动。
“我不是原来的孙桓!历史的轨迹已然改变!逍遥津的耻辱,绝不能重演!”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杂念驱逐。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鹰隼,仔细逡巡着城墙的每一处垛口,每一座箭楼,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强攻的代价和可能性。
太高了…太厚了…守备太严密了…每一个判断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且未必能速下。
时间!时间才是最致命的敌人!孙桓的眉头深深锁起。
曹魏的援军肯定已经在路上了。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从堂邑出发前孙桓得到消息,孙权派出陆逊前来淮南支援。
而且陆逊那支打着“支援”旗号的江东军,行踪诡秘,态度不明。
若不能在魏军援兵抵达前拿下寿春,或者让陆逊抢先一步抵达摘了桃子,那他孙桓在淮南浴血拼杀得来的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甚至自身难保!
“必须速决!迟则生变!”
这个念头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孙桓的心脏。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拿下合肥的辉煌仿佛已是遥远的过去,眼前这座沉默的巨城和城中那位威名赫赫的老将,才是横亘在他北伐之路上的真正天堑。
暮色四合,寿春城头亮起了点点火把,如同巨兽睁开了无数只警惕的眼睛。
孙桓站在营前,身影在拉长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他凝视着那座灯火渐起的坚城,眼神复杂,有凝重,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令各营主将。”
孙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冷冽如冬夜寒风。
“中军大帐,连夜议事!明日拂晓前,我要看到攻城方略!”
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场关乎淮南归属、也关乎他孙桓个人命运的终极之战,即将在这淮水之畔,拉开血腥的序幕。
……
寿春城下,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血腥与焦糊的味道。
几日来,江东军带有试探性质的攻势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拍打在寿春坚固的城墙上,却又一次次被狠狠击退。
城下堆积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冲车,无声地诉说着攻城的惨烈代价。
江东军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孙桓站在简陋的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代表寿春城墙的木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银甲未卸,上面沾染着尘土和几点暗红的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依旧,只是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强攻…不行!孙桓心中再次确认了这个冰冷的事实。
张辽不是张虎,寿春更不是堂邑!
守军依托坚城,在张辽这位沙场宿将的指挥下,防守如同铜墙铁壁。江东健儿用命去填,换来的只是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和守军愈发沉稳的应对。
再这样下去,不等破城,自己这支好不容易聚拢的力量就要被耗干了!
“道遵。”
孙桓的声音带着沙哑,看向一旁同样面色凝重的周循。
“掘淮河之水,灌城!就像堂邑那样!寿春地势比堂邑更低,若能引淮水倒灌…”
周循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兄长此计釜底抽薪!然…张辽非陈虎可比。淮河水量远胜滁河支流,动静太大,恐怕难以瞒过张辽耳目。且掘堤引水,工程浩大,耗时亦久…”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比强攻填命强!”
孙桓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蒋壹!”
“末将在!”
蒋壹大步出列,他手上还缠着与张辽拼杀时负伤包扎的布条,但眼神依旧悍勇。
“命你率本部精锐,趁夜秘密前往上游选定河段,掘开河堤!动作要快,务必隐秘!”
“诺!”
蒋壹领命,眼中燃起希望。
然而,希望很快破灭。
次日黎明前,蒋壹带着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地冲回大帐,脸上带着惊怒和挫败:
“将军!末将无能!张辽那老匹夫…他…他好像早就料到!我们刚动土不久,他就亲率精锐骑兵从西门杀出!弟兄们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河堤…未能掘开!”
他单膝跪地,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愧疚。
孙桓的心猛地一沉,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又被识破了!张辽…果然名不虚传!自己这点心思,似乎都被对方看穿了。
看着蒋壹狼狈的样子和身后稀稀拉拉撤回的残兵,孙桓强压下怒火和失望:
“不怪你,是张辽太老辣。起来吧。”
“奇袭…水攻…都行不通了吗?”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悄然爬上心头。
“将军!”
这时,一旁的丁奉站了出来,他的眼神异常明亮:
“硬的不行,咱们来暗的!末将愿率敢死之士,挖掘地道,直通城内!只要地道一成,里应外合,寿春必破!”
地道?孙桓心中一动。这倒是个法子!
他看向周循,周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此计可行!但需极度隐秘,且要避开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