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桓此言一出,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两千多名魏军降卒,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僵在了原地!
无数道目光死死地盯在孙桓身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怀疑和茫然。
放……放我们走?
还……还给粮食?
这怎么可能?!
自古杀降、坑降者比比皆是,如此宽待,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位江东小将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巨大骚动!
俘虏们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和劫后余生的狂喜。
孙桓没有再多解释,他挥了挥手。
早有准备的江东军士卒抬着几大筐粗面饼子和水囊,放在了俘虏们面前。
“愿意走的,每人领一份干粮,自寻生路!愿意留下的,站到右边!”
孙桓说完,不再看那些俘虏,转身便带着周循和一众亲卫,大步离开了这弥漫着复杂情绪的校场。
刚走出校场范围不远,亲卫队长孙孚终于忍不住了。
他快走几步追上孙桓,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都尉!您……您为何要放他们走?这可是近两千精锐的淮南悍卒啊!留下他们,就算不能全部上阵,也能充作苦力,补充我军损耗!”
“如今白白放走,他们回去后拿起武器,岂不是又成了我们的敌人?这……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太可惜了!”
孙桓脚步未停,目光依旧投向街道两旁那些在废墟中茫然无措的百姓,眉头紧锁。
他没有立刻回答孙孚。
一旁的周循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洞察世事的通透:
“孙队长,兄长此举,看似放虎归山,实则深谋远虑,高明至极啊。”
孙孚更加困惑:
“高明?参军此话怎讲?放走这么多精壮士卒,哪里高明了?”
周循耐心解释道:
“其一,我军孤军深入,粮草转运艰难,自身供给已是勉强。骤然增加近两千张吃饭的嘴,且多是新降之卒,人心不稳,极易生变。”
“一旦粮秣不济,必成心腹大患!与其强留而自耗,不若遣散,减轻负担。”
“其二。”
周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杀降不祥,更会激起魏军死战之心。今日若屠戮这两千降卒,消息传开,日后我军再攻合肥、寿春,守军皆知投降亦是死路一条,必会拼死抵抗,徒增我军伤亡!”
“而今日兄长放他们生路,还赠予干粮,此等‘仁义’之举,必会通过这些降卒之口,迅速传遍淮南魏军!”
“让那些守城士卒知道,投降孙桓,非但能活命,还可能得善待!这将极大瓦解敌军的抵抗意志,此乃攻心之上策!”
他最后总结道:
“放走的降卒,或许有部分会重新拿起武器,但更多的人,心气已丧,只想着归家,短期内难成威胁。”
“而留下的降卒,因感念兄长活命之恩,又无退路,反而更容易收服,成为可信赖的力量。此消彼长,利大于弊。兄长此策,一石数鸟,岂不高明?”
孙桓此时才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
“道遵所言,正是我所虑。战场杀敌,是军人之责,无可厚非。但屠戮已放下武器、无力反抗之人,非我孙桓所为,亦非江东儿郎应有之义!况且……”
他指着街边废墟中一个正抱着半湿被褥哭泣的老妪,语气沉重。
“这场大水,因我而起,已令此地百姓受苦良多。若再行杀戮,于心何忍?”
他看向周循,眼神凝重:
“道遵,堂邑虽下,但百废待兴。这水灾之后的烂摊子,才是当务之急。安抚百姓,清理废墟,分发粮食,防治疫病……”
“这些事,繁琐却至关重要,关乎民心所向!此事,需你多费心筹划。”
周循郑重抱拳:
“兄长放心,循定当竭力。已命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并组织青壮清理街道,修补房屋。只是……”
他看着眼前凄凉的景象,也叹了口气。
“这满目疮痍,非一日之功可复。”
孙桓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泥泞的街道,倒塌的房屋,以及百姓们那凄苦无助的眼神。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场胜利,是用无数人的家园和安宁换来的。
“是啊,非一日之功……”
孙桓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乱世征伐,无论谁胜谁负,最终承受这苦难的,终究是这脚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深秋的寒风卷过残破的街道,带着刺骨的凉意,也卷起了地上的枯叶和尘土,仿佛在为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孙桓紧了紧披风,将目光投向更远的西方,那里是合肥,是寿春,是依旧笼罩在战云之下的淮南大地。
路,还很长。
……
堂邑县衙前的校场上,气氛肃穆而微妙。
两千名魏军降卒,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狂喜和激烈的内心挣扎后,终于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大多数人选择了那条返回家乡的路。
大约一千五百多名士卒,默默地从江东军士兵手中接过一份份粗粝却足以果腹的干粮饼子和水囊,对着孙桓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或是抱拳,眼神复杂,包含了感激、羞愧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地穿过泥泞的街道,汇入城外的荒野,朝着各自心中认定的“家”的方向散去。
孙桓的仁义之举,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通过这些归乡士卒之口,在广阔的淮南大地上激起层层涟漪。
而校场的另一边,则站定了约五百名士卒。
他们没有去领干粮,而是自发地聚集在一起,目光坚定地望向县衙方向。
这些人,或是家中了无牵挂,或是厌倦了无休止的征战,又或是单纯被孙桓那番“不屑杀降”、“大好儿郎”的话语所打动,感念其活命之恩,最终决定留下。
得到消息赶回来的孙桓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这个结果,在他宣布决定时便已预见。
他大步走到那五百名留下的降卒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坚毅、或忐忑的脸。
“好!”
孙桓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接纳的肯定。
“尔等既愿留下,从今日起,便是我孙桓的袍泽弟兄!过往不论,但看今朝!在我军中,唯才是举,唯功是赏!粮饷与江东子弟,一视同仁!但有二心者,军法无情!”
“愿为将军效死!”
人群中响起参差不齐却带着决心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