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河西郡高耸的城楼。
“姚先生,河西郡,就托付于你了。”秦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初春微凉的空气里。
姚广孝一身黑袈裟,枯瘦的手指捻动紫檀佛珠,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是洞悉一切的平静:
“必当尽心竭力,不负主公所托!”
秦骁又继续道,“有王启胜、李柏余的帮助,治理河西应该不成问题。”
王启胜和李柏余连忙躬身应诺,姿态谦卑至极:
“国公爷放心,我等必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秦骁微微颔首,目光转向肃立的沈千帆、卢楷等黑石寨核心头领:
“清点兵马,备足十日干粮箭矢,即刻拔营,回清远!”
秦骁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风中卷动,如同凝聚的战意。
身后,夏清荷红衣如火,卢楷等将领甲胄铿锵,三千北府精骑沉默如林,肃杀之气冲散了初春的微寒。
距离清远县数百里外,一座刚刚被攻破的县城废墟上,一面狰狞的金狼大纛斜插在冒着青烟的瓦砾堆上,迎风狂舞。
一队队剽悍的金帐狼骑,如同嗅到腐肉的鬣狗,呼啸着冲入城内残存的街巷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死死抱着怀里一个裹着破布的襁褓,蜷缩在断壁残垣下瑟瑟发抖。
几名狼兵狞笑着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独眼壮汉手中的弯刀还滴着血。
“老东西,藏了什么好东西?”独眼壮汉用刀尖挑起破布。
“这就是一点给孩子熬糊糊的糙米。”老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
独眼壮汉嗤笑一声,猛地一刀劈下!
老者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随即被乱刀砍倒在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城中心,金察罕狂笑着,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刺耳。
他猛地用刀尖指向一个被狼兵从瓦砾中拖出的年轻妇人,那妇人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把那小崽子摔死!让这贱婢看着!”
“不!”妇人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她拼命挣扎,却被狼兵粗暴地按住。
一个狞笑着的狼兵上前,一把夺过婴儿高高举起,然后在妇人目眦尽裂的注视下,狠狠掼向旁边的石阶!
“噗嗤!”
只见一声闷响,小小的生命瞬间消逝。
“大奉的崽子,就该是这个下场!”金察罕放声狂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表演。
周围的狼兵也爆发出野兽般的哄笑和嚎叫,女人绝望的哭喊和男人垂死的呻吟是这地狱图景中最刺耳的配乐。
满载着金银、布匹、粮食甚至年轻女子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出残破的城门,汇入城外庞大的军营。
“三王子!”一个穿着大奉儒衫,面容清癯却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策马上前,正是他的谋士范文承。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还请王子稍敛杀心,留些精壮充作奴工,女子可为营妓,细软财货更要悉数搜刮干净,方这才是长久之计。”
范文承曾在大奉屡试不第,满腔怨毒无处宣泄,最终投奔了金帐狼国,在金察罕麾下屡献毒计,助其立下赫赫战功。
金察罕收起几分狂态,用弯刀随意一指,“范先生说得对,手脚都利索点,把能用的东西带上,男的杀了,女的留下当营妓。”
命令下达,狼兵的劫掠更加疯狂,金察罕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眼中燃烧着对权力和杀戮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冲破烟尘,奔至金察罕马前,骑士滚鞍下跪:
“已查明秦骁踪迹,他不仅盘踞清远县,更在月前攻占了河西郡城!”
范文承捻着胡须,眉头紧锁,
“秦骁如今虽被那昏聩女帝逼得落草,清远县、河西郡都已经落到他手里,如果让他招兵买马,当时候我们就不好处理了。”
范文承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我们现在要迅速拿下秦骁,这样不仅可以震慑大奉朝廷,而且殿下一旦有此功勋在手,汗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金察罕呼吸陡然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范文承描绘的前景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野心。
金察罕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盘乱跳:“范先生所言极是,秦骁必须死在我金察罕手里!”
金察罕眼中凶光毕露,转向麾下将领,“传令全军立刻拔营直奔清远县,我要用秦骁的血染红我金帐狼国的战旗!”
“是!”狼军将领齐声嘶吼,嗜血的战意被彻底点燃。
金察罕又对范文承道:
“立刻修书八百里加急送往铁壁关呈报父汗,我金察罕必取秦骁狗头献于帐前!”
铁壁关,这座曾让金帐狼国望而却步的雄关,如今已彻底换了主人。
金兀术斜倚在铺着完整雪白熊皮的汗王宝座上,手中把玩着一只镶嵌着巨大红宝石的金杯,杯中是殷红如血的西域葡萄酒。
一双褐色的眸子开合间精光四射,扫视着下方饮酒作乐的王子们和部落首领。
大王子金都仑正唾沫横飞地讲述他如何攻破一座大奉富户的坞堡,抢了多少金银美人。
五王子金巴特尔则大嚼着烤羊腿,整个王帐弥漫着胜利者的狂傲与血腥气。
巨大的汗王金帐内,一名亲卫疾步而入,呈上一封插着金羽的密信。
“父汗!三王子急报!”亲卫跪地高声道。
金兀术随意接过,眼中闪烁着狂喜与残忍:
“当年秦骁你仗着大奉精兵强将马踏王庭,如今你落草为寇,身边只剩一群土匪拿什么跟我金帐铁骑斗!”
金兀术抓起盛满马奶酒的金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流淌:
“现在就等秦骁一死,这大奉还有谁能挡我金帐勇士的马刀?大奉的城池就是我们的牧场,大奉的女人就是我们的奴隶!”
金兀术狂放的笑声如同风暴席卷王帐,笑声中充满了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
下方的王子、首领们纷纷举起酒杯,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附和,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大奉帝都,紫宸殿。
千里之外的京城,紫宸殿。
蟠龙金柱投下森冷的阴影,琉璃瓦顶也压不住殿内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女帝薛素素高踞龙椅,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
薛素素猛地将一摞奏报狠狠扫落在地,纸片如雪片纷飞。
薛素素发怒道,“金帐狼国他们怎么敢如此贪得无厌,朕都割地赔款了,他们还要怎样。”
“更可恶的是秦骁,不好好的当土匪,现在不仅打下了清远县,还占领了河西郡,真的比金帐狼国还可恶。”
“统统都是废物,朝廷的大军都死绝了吗?”薛素素胸口剧烈起伏,精美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扶手的金龙之中。
兵部尚书陈庆年硬着头皮出列:“金帐狼国此次倾巢南下兵锋正锐,那秦骁虽然盘踞河西,金察罕欲长驱直入,必先拔除秦骁这颗钉子。”
薛素素猛地打断,丹凤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朕还得感谢秦骁替朕挡了刀?秦骁比金帐狼国更可恨,狼国抢的是地,秦骁抢的是朕的江山和朕的颜面!”
礼部尚书孔祥庆连忙出列,肥胖的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
“金帐狼国一群蛮夷之辈,所求的不过是些许的财货女子。老臣以为,不如再遣使议和,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的大军自会不战自退。”
陈庆年气得胡子直抖,怒视孔祥庆,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待我大奉疆土尽丧,国库空虚,难道要陛下亲自去和亲不成?”
薛素素被吵得头昏脑涨,猛地一拍御案,
“当年秦骁在时能马踏王庭,如今朕的江山就靠你们这点龌龊心思来守?河西郡再丢,你们拿什么去挡?”
薛素素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霍不疑,
“霍爱卿,你说当下我们该怎么办。”
霍不疑缓缓出列,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淡然:
“我们不能直接向金帐狼国议和,也不可能直接拼得鱼死网破。”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可令臣之表弟,铁壁关新任总兵霍不及从流民中征召五万青壮补充军力,等秦骁和金帐狼国拼个你死我活,霍不及再率领训练好的士兵趁金帐狼国不备偷袭。”
霍不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等大战得胜再去谈判逼金帐狼国退兵,这样既能保全朝廷颜面,又能争取喘息之机重整河山!”
朝堂上众臣闻言,不少人暗暗点头,觉得此计确实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
薛素素脸上的狂怒稍稍平息,她疲惫地挥挥手:
“就依霍爱卿所言,传旨霍不及加紧征兵练兵!”
薛素素拂袖起身,背影在龙椅后沉重的帷幕阴影下,显得格外仓惶无力。
没有人相信秦骁能赢,在他们眼中秦骁如今已是一只注定被碾碎的蝼蚁。
他们只关心,这只蝼蚁在被碾死前,能消耗掉饿狼多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