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珩的身体刚离开石凳,一只带着浓烈酒气的手就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硬生生将他重新按坐了回去。
“哎——四弟,急什么。”李陵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酒还没喝完呢,你我兄弟难得一聚,孤被禁足这些日子,可是闷坏了。”
“来来来,陪孤再喝几杯,咱们兄弟俩今天不醉不归。”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酒坛,要给李珩倒酒。
李珩被按坐在石凳上,看着璃珈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眼神不停变幻着,久久不语。
良久,李珩忽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缓缓拿开了李陵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掌,叹道:“皇兄......”
“你今天大费周章,又是灌酒,又是要送我黄金的......不就是惦记着你那醉仙楼和瑞锦祥绸缎庄,想要臣弟帮你解决那些麻烦吗。”
李珩的声音不再刻意温和,他直视着李陵:“皇兄是真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也好,还是装疯卖傻也罢......
“想要臣弟帮你解决醉仙楼和瑞锦祥绸缎庄的麻烦,可以。”
李珩微微停顿,语出惊人:“臣弟不仅帮你解决醉仙楼和瑞锦祥绸缎庄的麻烦,臣弟还帮你解决千金坊和飞骏马场的问题,如何?”
李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摊牌弄得微微一愣,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抹异色。
他这是想要提条件了?
还有,千金坊和飞骏马场也出问题了?
那其他产业......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禁足在东宫之中,对外界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还真是有些麻烦。
李陵神色不变,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大笑道:“那感情好啊,我果然没看错人,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我就知道找四弟准没错,那就我就谢谢四弟了。”
“来,四弟,我敬你一杯。”李陵说着,再次端起了酒樽。
“先别急着谢。”李珩抬了抬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臣弟帮你解决那些麻烦可以,你的那五万两黄金,臣弟也分文不要。”
“皇兄只需要同样也帮臣弟一个忙就可以了,如何?”
“那可不行!”李陵立刻摇头,“孤既为你的兄长,又怎么能让你白帮忙。”
“你要是不收,以后孤还怎么好意思再找你帮忙。”
“这样,五万两黄金你拿着,至于你有什么难处需要孤帮你,你尽管说。”
“只要孤能办到,孤保证绝无二话。”李陵拍着胸脯保证,眼神真诚。
你要是不收我那五万两黄金,我以后还怎么拿这事去败坏你这位贤王的名声。
况且本来也没打算给你真的黄金,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石头罢了,你跟我客气啥。
李珩看着他这浮夸的表演,眼中讥讽更甚,却也懒得再去纠缠那什么黄金。
李珩轻笑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直接切入正题:“不久前,昆陵都护府境内的胡禄屋部发生了叛乱,前线战事紧急,战马损耗巨大。”
“兵部前些日子下了一道征调令,征调了皇兄那飞骏马场内的成年健马。”
“朝廷本打算将皇兄飞骏马场内的那些战马,先转交给右骁卫,再由右骁卫将战马送往昆陵都护府。”
“可谁曾想,皇兄的那批战马却出了问题。”
李陵很是配合地满脸好奇地问道:“哦?出了什么问题?”
李珩端起石桌上的酒樽,浅酌了一口,叹道:“那批本该交割给右骁卫的战马之中,被人查出有十几匹战马染上了马鼻疽。”
“马鼻疽?”李陵脸色微微一变。
拥有原身记忆的他,自然知道马鼻疽是什么。
那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人兽共患类型传染病,病死率极高。
自己的这些兄弟,下手可真够黑的,连这种人也可能会被感染的马瘟都敢玩。
不过自己连造反的事情都做了,都没有被废,再搞这么一出又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再给老皇帝留下一个日后废了自己的把柄罢了。
这种把柄越多,自己目前的这个太子之位就越稳。
这些弟弟,难道就没有一个能看出这一点的吗?
从表面上来看,这事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跟晋王扯上关系了。
李珩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臣弟相信皇兄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此事断然不会是皇兄在得知飞骏马场的马匹被兵部征调后,为了泄愤,暗中让人对那批马匹动了手脚。”
李陵点了点头,义愤填膺道:“那是自然,不就是一些马匹吗,孤是差那几匹马的人吗?”
“自然不是。”李珩叹道:“根据臣弟的调查,此事明显是有人冲着皇兄和臣弟来的。”
“冲着咱们兄弟俩来的?”李陵面露诧异之色。
要说是冲着他来的,他还能够理解。
飞骏马场虽然名义上不在他的名下,不是他东宫的产业,可到底是谁的产业,大家心里都有数。
可要说是此事同时还是冲着晋王来的,那他就有些不太能够理解了。
李珩微微颔首,轻叹了一声,旋即将他所知道的跟这件事情有关的信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然,他隐去了那名太仆寺主簿的姓名,只说是太仆寺的一个小官。
“兵部已经上了请罪的折子,承认失察之责。”
“接下来,京兆府、甚至三司,必然会介入调查。”
李珩看着李陵,眼神锐利:“臣弟的意思,是让马场的管事......把事情担下来。”
“就说是他管理不善,疏于检疫,为图省事或牟利,隐瞒疫情,才导致病马混入。”
“那太仆寺主簿,也是他派人所杀。”
“如此一来,责任清晰,皇兄只需承担一个御下不严的小过,罚俸或申饬几句便过去了,马场也能尽快恢复正常,省却无数麻烦。”
“皇兄以为如何?”
听着李珩把话说完,李陵总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嘛,弄了半天,你不就是想要让我帮你扛下这件事嘛。
什么叫让马场的管事把这件事情认下来,要是真有那么简单,你怕是早就搞定那马场的管事,让他把这件事给认下来了吧。
太仆寺主簿官职再小,那也是个官。
一个小小的马场管事,脑子被门夹了,敢杀官?
马场管事虽然是我的人,但我不过就是一个失势太子,还是一个已经被禁足的太子。
你这位晋王殿下要是连一个小小的马场管事都搞不定,你还争什么皇位,回家养猪去吧。
李陵脑中思绪飞转,很快便有了决定,大笑道:“我当什么事,小事一桩,这事孤帮你扛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造反的事情都干了,不差这一件两件。
紧靠着那点破事,还不足以扳倒晋王。
撑死了兵部挑几个人去当替罪羊,这事也就过去了。
对晋王来说,无非就是为了他那贤王的名声和人设,在拉扯的过程中,需要他去配合调查,浪费他一些时间和精力罢了。
自己帮晋王扛下这件事,除了能够让晋王帮忙解决那几处产业的麻烦外,还能拿来迷惑老皇帝。
一方面,能够让老皇帝认为晋王能够随意将自己这位太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另一方面,也能给老皇帝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这位太子殿下,只喜欢钱财和经商。
况且自己现在也的确需要大量的钱财,以及那些产业。
得尽快安排一支商队,运送一些盐和粮食去褒国。
只要商队上路,哪怕还没送到,都有理由让贵妃帮自己想办法解除禁足了。
至于谁想要让晋王和楚王撕起来,管他呢。
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连宫外今天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查出幕后之人根本不现实。
无论是晋王跟楚王撕起来,还是晋王跟幕后之人撕起来,对自己都不是坏事。
......
璃珈安排了几个宦官,迅速将四个装满石头的沉重木箱搬上青篷马车,直驱东宫大门。
东宫正门紧闭,只开了侧门,一队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左监门卫禁军肃立如林。
马车刚接近侧门,一名身材魁梧,面庞黝黑的队正便跨步上前,长戟一横。
左监门卫队正赵怀恩横戟拦路,面露难色:“璃司闺,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东宫,您还是不要难为末将了。”
司闺为从六品官职,总管东宫内事务。
严格来说左监门卫的队正没必要给这么一个女官面子,可璃珈曾是宫里的尚宫,贵妃娘娘的心腹。
赵怀恩哪怕是不把李陵这么一个失势太子放在眼中,也不得不给璃珈几分面子。
璃珈停下脚步,脸上神情一贯的清冷刻板,微微颔首:“赵队正,辛苦了,我们并非要出宫,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将几箱东西送出东宫,交给在门外等候的晋王府侍卫。”
璃珈话音落下,转头向身旁一个机灵的小宦官使了个眼色。
小宦官名叫福顺,是璃珈的人,接到璃珈的眼色后,立刻会意,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快步凑到赵怀恩跟前。
“赵队正辛苦,这点心意给兄弟们打点酒喝,解解乏。”
福顺声音压得极低,动作却极快,一锭沉甸甸,约莫十两的银子已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赵怀恩粗糙的手掌里。
入手冰凉沉重,赵怀恩眼皮一跳。
银子是好东西,可这银子有些烫手。
他脸上为难之色更重,捏着银子像捏着块火炭。
璃珈的身份和背后的贵妃娘娘他实在得罪不起,但这差事若出了纰漏,他也担待不起。
赵怀恩犹豫了片刻,飞快地将银子拢进袖中,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璃珈拱了拱手。
“璃司闺体恤,末将感激。”
“只是......职责所在,这箱子......总得让兄弟们看一眼,也好交差。”
“您放心,就打开一条缝,瞧瞧是什么物件,做做样子,绝不耽误您的事。”
说完,不等璃珈开口,赵怀恩赶紧朝身后两名禁卫一挥手。
“去,仔细瞧瞧,动作轻点,别碰坏了太子殿下的东西。”
他既是提醒手下别太放肆,也是在璃珈面前表明自己知道轻重。
两名禁卫应声上前,伸手就去掀离得最近的一个箱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