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珈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奴婢见过晋王殿下。”
李珩抬手虚扶,语气真诚:“不必多礼,许久未见,尚宫依旧是风采照人。”
璃珈神情沉静如水,声音清冷而疏离:“晋王殿下谬赞了,奴婢如今不过是伺候太子殿下日常起居的微末之人,当不得殿下如此称呼。”
“璃尚宫此言,倒叫本王心中怅然。”李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更显诚挚。
“无论身处何职,在本王的心中,你依旧是那个能在万花纷扰中执掌宫规,令六宫肃然的璃尚宫。”
“尚宫之称,于本王心中,非是虚衔,而是对你昔日才干与风骨的敬意,这份敬意,不会因你如今的身份有丝毫减损。”
璃珈垂眸敛衽,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晋王殿下折煞奴婢了,奴婢所作所为,不过是恪守本分,当不得殿下如此谬赞。”
李珩笑着说道:“璃尚宫过谦了,恪守本分四个字,看似寻常,然在这宫闱之中,能一直持守本心,不移其志者,又有几人。”
“这份本分,正是本王最为敬重之处。”
他微微停顿,声音带着一种坦荡的真诚:“本王无意唐突,只是......每每见到璃尚宫,都不禁让本王心生仰慕之情。”
“三年前,本王于宫中初见尚宫之时,便惊为天人,回府之后夜不能寐。”
“本王今春与长安学子才女春游踏青,赏遍上林牡丹,方知群芳输在何处。”
“原来六宫春色,早在三年前那场初雪里,就已经凝在尚宫的眉间了。”
“本王当时心有所感,为尚宫作了一首诗,一直没有寻到机会赠予尚宫。”
“今日在这东宫再次邂逅尚宫,情难自禁,不吐不快。”
“本王别无他意,只是单纯想要了却多年心愿,还望尚宫莫要怪本王孟浪才是。”
璃珈听闻此言,眉头微微一皱,自从随贵妃从褒国来到大夏,陪伴在贵妃身边的这些年,一路走来,不知经历了多少血雨腥风,明枪暗箭。
她可不是那些凭借着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哄骗的无知少女,哪里会不知道晋王如此向她这么一个婢女示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刚要开口拒绝,李珩却似乎知道她是什么性格,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李珩缓缓吟诵,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牡丹秾艳逊丰标,莲步轻移金步摇。”
“月魄凝辉生绡袂,云霞流彩妒纤腰。”
“洛神乍见惊鸿影,巫峡遥思暮雨潮。”
“不是瑶台谪仙侣,缘何倾国驻琼霄。”
靠,晋王这才情真是没话说,跟他比起来,原身那个太子真是连背景板都不如。
李陵暗自摇头,原身虽说也算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跟眼前这位晋王比起来,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璃珈偷偷看了李陵一眼,声音依旧清冷无波:“殿下此诗,句句锦绣,只可惜奴婢微末之人,没读过什么书,不懂诗文,倒是让殿下这样的诗句错付了人。”
她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奴婢鬓边金步摇,为的是规束宫女行止,非为摇曳生姿。”
“奴婢身上素绢衣,为的是不夺主子光华,非引月魄云霞相妒。”
“奴婢足下青砖路,寸寸量的是宫规戒尺,岂容得巫山暮雨,瑶台倾国这等悖逆之词。”
“殿下赠这等诗句予奴婢......”
璃珈微微顿了顿,平静无波地说道:“晋王殿下素有贤王之称,自不会有秽乱宫闱之意。”
“奴婢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殿下这是在提醒奴婢,提醒奴婢平日里的着装和仪态有些问题,会让人误以为奴婢存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有惑乱亲王的嫌疑。”
璃珈说着屈膝深福,行礼的姿态如冰雕玉琢,声音清冷,毫无波澜:
“奴婢谢殿下提点,奴婢日后定会更加注意仪容仪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璃珈的声音清晰、冷静、逻辑严密,如同在背诵宫规条文。
她将一首饱含倾慕之情的艳诗,硬生生拆解成了对自己‘仪容仪态’不合规矩的指控,并上升到‘惑乱亲王’、‘秽乱宫闱’的高度。
最后还诚心诚意地感谢晋王的提点,表示要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番话一出,整个湖心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秋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李珩唇边风流的笑意骤然凝固,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愕然和一丝荒谬的茫然。
本王是这个意思吗?
看着璃珈那副刻板到极点,行礼一丝不苟,眼神清冷无波的模样。
所有准备好的解释、风度的维持、甚至那点被拒绝的恼怒,都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本王刚才的那番话,那首诗,还能这么理解?
作为长安城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完美无缺的白马王子,李珩生平第一次,在面对女人的时候,感到了彻底的无力感和一丝……憋屈。
他精心准备的诗句,他自认风流而不失尊重地表达。
在她这里,怎么就变成了提醒她仪容仪态着装有问题,有勾引亲王的嫌疑了。
坐在石桌对面的李陵,在璃珈开口说出‘奴婢鬓边金步摇,为的是规束宫女行止......’时,就已经愣住了。
看着璃珈那副一板一眼、认真‘检讨’自己‘仪容仪态’的模样。
这场景......让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他刚醒来时,璃珈对待他的态度吗?
刻板、守礼、一丝不苟,让他觉得这女人简直是个行走的宫规手册,毫无情趣可言,真是白瞎了这副成熟美艳的好皮囊。
此刻,看到这位在外界八面玲珑,有着‘贤王’美名的四弟晋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璃珈这块‘宫规铁板’上,而且被怼得哑口无言,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噗嗤——”
李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亭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
李陵看了一眼璃珈,璃珈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低眉顺眼。
再看看晋王,那张精彩纷呈的脸……李陵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狗东西,让你当着老子的面挖老子墙角。
吃瘪了吧,活该。
李珩转头看向李陵,那张俊逸温润的脸上,苦心维持的‘贤王’面具,在这一刻几乎要彻底崩裂。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抽了一记耳光。
“璃尚宫......误会了。”李珩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青筋在袖中隐现。
“本王绝无指摘之意,只是......”
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脸上再次浮现出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眼神却更加温和:
“罢了,本王方才失礼了,璃尚宫是贵妃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人,官复原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本王一直感念贵妃娘娘当年照拂之恩,也知尚宫行事稳妥,令人敬佩,若尚宫在宫中或东宫有何需要之处,尽管开口,本王定当尽力。”
靠,这个狗东西,脸皮可真够厚的,居然还不肯放弃,还想要挖我的墙角?
虽说严格来说璃珈并非东宫的人,只不过是老皇帝临时安排过来盯着他的眼线罢了。
可她现在人在东宫,是东宫的女官,名义上就是他李陵的人。
被人当面挖墙脚,李陵还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太舒服。
璃珈眼帘微垂,避开了李珩那看似真诚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晋王殿下言重了,贵妃娘娘素来待人亲和,乐于助人。”
“无论是哪位殿下遇上了什么难事,只要是在娘娘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秉持公正之心,娘娘都不会袖手旁观。”
“奴婢在娘娘身边侍奉多年,深谙娘娘处事之道,亦只知恪守宫规本分。”
她微微停顿,声音清冷:“奴婢如今身领东宫女官之职,职责所在,便是尽心竭力侍奉太子殿下,打理东宫内务,不敢有丝毫懈怠。”
“宫中规矩森严,女官与皇子之间,尤需谨守君臣之分,内外之别,不可逾越雷池半步。”
“此乃维系宫闱清肃,杜绝流言蜚语之根本。”
“奴婢身份微末,更当以身作则,谨言慎行。”
“殿下厚爱,奴婢感激不尽。”
“然奴婢所求,唯有在东宫本分之内,勤勉供职,不负陛下、娘娘及太子殿下所托。”
“至于其他,非奴婢分内之事,亦非奴婢身份所宜企及。”
“殿下若有事需通传贵妃娘娘,自有宫中专司通传之渠道,奴婢不敢僭越分毫,亦不敢受殿下私相授受之托。”
“此非推诿,实乃宫规祖制所限,奴婢不敢不遵,亦望殿下体察。”
璃珈这番话,条理清晰,滴水不漏。
强调贵妃立场,贵妃的帮助是‘公正’的,面向所有皇子,并非对晋王特殊。
明确自身定位,自己是东宫女官,职责是侍奉太子,与晋王无直接隶属或服务关系。
抬出宫规祖制,明确指出宫规要求女官与皇子必须保持距离。
君臣之分,内外之别,无法逾越。
划清界限,明确拒绝‘私相授受’的任何可能,表示所有事务都应通过官方渠道。
将自己定位为恪守规则的执行者,而非可以通融的对象。
姿态恭谨,立场强硬,言语恭敬,核心意思也很明确,不接受你的示好和拉拢,你也不要想着给别人营造出一种贵妃已经站队你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