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委员会的审判庭,比想象中更加冰冷。
没有法槌没有陪审团,只有三张高悬于上的金属座椅和下方一张孤零零的被告席。
墙壁由不知名的青黑色金属铸就,符文的光芒在缝隙间缓缓流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桦准时到达,在所有人或审视,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到被告席坐下。
他坐得很直,腰背如同一杆标枪,与周围的肃杀气氛格格不入,仿佛他不是来接受审判的,只是来此地小憩片刻。
审判席的正中,正是闻人泰。
他今天换上了一身代表着学院权威的黑色教职长袍,胸前的徽章擦得锃亮,脸上写满了铁面无私的凛然正气。
他左右两边,坐着另外两名学院高层,一个面容古板,一个双目微阖,气息沉凝,显然地位不低。
旁听席上,坐满了被闻人泰特意邀请来的各班代表。
江柔和那个寸头男马凯,作为证人,坐在最前排。
“肃静!”
闻人泰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在空旷的审判庭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目光如电,死死地钉在江桦的身上。
“江桦!你可知罪!”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浩然正气,仿佛是在审判什么十恶不赦的邪魔外道。
“身为同窗,眼见队友身陷险境,却因一己之私,冷漠旁观,见死不救!”
“此等行径,品性之恶劣,心性之凉薄,简直是我校建校以来的奇耻大辱!”
“今天,我便要代表学院,肃清风气,严惩你这等冷血无情之辈,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引得旁听席上不少学生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闻人泰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将目光转向证人席。
“江柔同学,你上前来。”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安抚与同情。
“不要怕,把你和月瑶同学当时的遭遇,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让大家看看,他江桦,究竟是怎样一副丑恶的嘴脸!”
一瞬间,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个缓缓起身的白裙少女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哭泣,会控诉,会将江桦钉死在道德的十字架上。
然而,江柔只是平静地走上前,对着审判席微微鞠了一躬。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
“闻人泰老师,各位老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江桦同学,确实收到了求救信号,也确实没有第一时间前来救援。”
此言一出,闻人泰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成了。
可江柔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但是。”
少女话锋一转,目光从江桦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个一脸紧张的寸头男身上。
“我想先澄清一点,我和月瑶之所以会陷入险境,事件的起因,并非傀儡太强。”
“而是因为,同队的马凯同学,在试炼开始后,完全无视凌薇队长的战术安排。”
“他为了炫耀个人武力,鲁莽冲撞,强行突进,以一己之力彻底打乱了我方阵型。”
“这才导致我们两个辅助人员,被傀儡群分割包围。”
她巧妙地,将所有罪责的源头,推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整个审判庭,为之一静。
马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说!我那是为了打开局面!”
闻人泰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厉声喝道:“一派胡言!现在审判的是江桦见死不救!不要转移话题!”
一直沉默的江桦,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第一次正视着高台之上的闻人泰。
“我只问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却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
“求救信号,是用于‘生命垂危’,还是用于‘发泄恐慌’?”
闻人泰一愣。
江桦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那两个始终不语的学院高层,声音依旧冰冷。
“《学院纪律条例》第七十条,写的很清楚。”
“恶意,或在非紧急情况下,滥用求救信号,扰乱试炼秩序者,应受处分。”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江柔的身上。
“请问,当时你们,真的下一秒就会死吗?”
冰冷的逻辑,像是一柄无形的利剑,瞬间击碎了闻人泰用道德构筑起来的审判台。
闻人泰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江桦不再看他,对着那面冰冷的金属墙壁,淡淡地开口。
“我请求调取天工阁当时的完整记录影像,以及月瑶同学被传送前后的身体数据。”
其中一名一直闭着眼的高层,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了江桦一眼,点了点头。
很快,一面巨大的光幕在审判庭中央展开。
影像清晰地记录了当时的一切。
马凯的冒进,阵型的混乱,月瑶和江柔的被围……
最后,是月瑶在极度的惊恐中,颤抖着手按下求救符的画面。
紧接着,另一组数据弹出。
【伤员:月瑶。伤势:左臂骨裂,多处软组织挫伤,灵力紊乱。生命体征:平稳。】
平稳!
并非致命伤!
江桦的逻辑冰冷,却无懈可击。
“一次不规范的,因个人恐慌而发出的求救,我没有义务响应。”
……
数十位气息渊深如海的宗门长老,正襟危坐,目光如刀,全部聚焦在下方那个孤高的身影上。
“孽障!”为首的执法长老须发皆张,声如洪钟。
“你为炼制焚天戟,竟布下杀阵,将整整一队外出探寻灵矿的同门,连同他们发现的妖兽,一同炼化为器灵血祭!”
“你可知罪!”
阶下,那一袭青衫的江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一柄通体赤红,刻满了怨魂图纹,散发着滔天凶煞之气的战戟,凭空浮现。
他抚摸着戟身,仿佛在抚摸最心爱的情人。
“他们的死,造就了它。”
他的声音,与此刻一模一样,淡漠,冰冷。
“用一群庸才的命,换一件能守护宗门百年的无上至宝。”
他抬起眼,扫过满座震怒的长老,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笔交易,很划算。”
“这……”
审判庭内,旁听席上的学生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闻人泰的脸,已经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被江桦的逻辑,堵得哑口无言。
如果重罚江桦,那就等于承认月瑶滥用求救信号,那月瑶同样要受罚。
更重要的是,这等于是在公开承认,他闻人泰主持的这次审判,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场面,彻底陷入了僵局。
那名古板的高层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打个圆场,以“警告处分”草草了事。
“吱呀——”
审判庭那扇沉重的金属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
一道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也照亮了门口那个瘦削的身影。
是一个老人。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清洁工制服,手里还拿着一把扫帚的干瘦老头。
他看起来就像是校园里最不起眼的存在,一阵风都能吹倒。
然而,就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
高台之上,闻人泰,连同另外两名学院高层,竟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恭敬。
“关……关老!”
那被称为“关老”的清洁工,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他那双浑浊得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睛,穿过人群,越过时空,直勾勾地,落在了江桦的身上。
片刻之后,他沙哑的的声音响了起来。
“校长要见你。”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