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出事了!”
吴克的声音在听筒里炸开。
“老张店里!来了一群小混混!十几二十个,一人占一张桌,不点菜。光他妈坐着抽烟!把客人都堵外面了!老张跟他儿子都快急疯了!”
我心脏猛地一沉,像坠入冰窟。
“快送”的打压。
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脏!
我可不会天真到,是这群混混,没事找事做。
“那你们没报警吗?”我淡定问道。
“报了,早报了。警察一来,他们就走。警察一走,他们就来。”
“我也跟警察说了,但人家说,他们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
吴克的语气十分焦急,已经有些暴躁。
我怕他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能先稳住他。
“我马上到!”
“快!这帮孙子油盐不进!”
吴克吼着。
“我在这边盯着,你赶紧!”
电话挂断,忙音刺耳。
我猛地转身,抓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
眼神扫过站在窗边的李婉如:
“我得立刻去老张那儿,出事了。”
“我跟你去!”
她毫不犹豫,几步上前。
“不行!太危险!那帮人……”
我试图阻止。
“危险?”
她打断我的话,下巴微扬,那股熟悉的倔强又回来了。
“秦宁,你觉得我是那种只会躲在后面的花瓶?还是说,你怕我拖你后腿?”
“多个人多份力,至少我能帮你看着点,报警也快!”
她的理由直接而有力。
时间紧迫,容不得拉扯。
“……好!”
我咬牙。
“到时你就躲我后面,别冲动!”
“放心!”
她抓起自己的小包,动作干脆利落。
我们二人打了辆车,给司机塞了50块钱。
司机开的飞快,一瞬之间便到了老张排档。
老张排档所在的巷口,气氛已然不对。
以往这个时间段,里面也是热闹非凡。
可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几个街坊站在远处指指点点。
我沉下脸,感觉到事情可能比吴克说的还要严重。
我推开塑料门帘,一股浓烈的烟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头发紧。
两个混混,叼着烟,直勾勾的看着李婉如。
眼里的淫邪毫无掩饰。
“要不,你在外面等着?”
我试探性的问道。
“不,来都来了,我要跟你一起共进退。”
看着她如此执着,我也不好再拒绝。
我硬着头皮,拉着李婉如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店面里,十几条汉子散坐着,几乎塞满了所有空位。
他们穿着紧身T恤或花衬衫,露出的胳膊上刺青狰狞,头发染得五颜六色。
眼神里透着痞气和挑衅。
就那么盯着我和紧随其后的李婉如。
有的,还已经吹起了口哨。
林婉如轻声骂了一句。
“垃圾。”
“你躲在我身后就行,随时准备报警。不要跟他们有接触。”
我嘱咐道。
是的,这件事情本来和李婉如没有任何关系。
她执意要来,而我则必须保护她。
我不想看到一个如此美好的女人,受到任何伤害。
尤其,还是因为我。
桌面空空如也,没有一盘菜,没有一瓶酒。
只有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和弥漫的呛人烟雾。
几个想进来吃饭的熟客,被门口两个叼着烟、斜眼看人的混混堵在门外,敢怒不敢言。
我再定眼一看,便看到了老张。
老张佝偻着腰,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
正对着一个坐在最里面、翘着二郎腿的光头男人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声音卑微而急促:
“大哥,行行好,我们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啊!您几位想吃什么,我请,我请……”
光头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剃着青皮,脖子上挂着根粗金链子。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地吐着烟圈,对老张的哀求充耳不闻。
他身边围着几个明显是心腹的马仔,眼神像刀子一样在老张身上刮。
一个马仔说道。
“老头,你说不上话。让你们那个什么负责人,来跟我们老大谈。
老张的儿子,那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攥着拳头站在旁边。
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眼睛死死瞪着光头,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冲上去拼命。
“小张!”
我低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往后带了一步。
他身体一僵,回头看到是我。
那股暴戾之气才稍稍压下去一点,但眼底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
李婉如紧跟着我,脸色也有些发白。
但她抿着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全场。
她没有退缩,反而悄悄握紧了手机,拇指悬在拨号键上。
她像是随时都准备着报警。
此刻,我才发现,李婉如所说的共进退,是真的共进退。
光头男人这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我一眼,又扫过我身后的李婉如。
嘴角扯出一个带着玩味的弧度。
吴克从角落里挤过来,脸色铁青,压低声音:
“妈的,就是这王八蛋带的头,叫王彪,这片有名的混混头子!软硬不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意。
我看了看周围的人,约末有十几二十个混混。
硬拼是找死,只能周旋。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包特意准备的、还没拆封的软中华。
这本来是打算晚上请老张吃饭用的。
我挤出一点笑容,我走到王彪那张桌子前。
隔着烟雾,将烟轻轻推到他面前的桌面上。
“彪哥是吧?久仰大名。”
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兄弟们辛苦了,抽根烟消消气?都是混口饭吃,有什么误会,咱坐下来聊聊?”
丧彪的目光在那包中华上停留了一秒,又抬眼看我。
他没说话,旁边一个马仔伸手把烟拿了过去。
熟练地拆开,抽出一根递给王彪,给他点上。
丧彪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盯着我,终于开了口。
“你就是那个什么‘渠畔’的老板?”
“谈不上老板,跟兄弟们一起混口饭吃。”
我姿态放得很低。
“哼,”
他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
“混口饭吃?挡了别人的道,这饭就不好混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
“兄弟,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是上面发了话,要‘照顾照顾’张老板的生意。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没办法。”
上面?
“彪哥,”
我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恳切。
“借一步说话?这大庭广众的,兄弟们也闷得慌,抽根烟透透气?给老弟个面子,也听听老弟的难处?”
丧彪眯着眼打量了我几秒,似乎在权衡。
也许是那包烟起了点作用,也许是我过于“识相”的姿态让他觉得有趣。
他最终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
挥了挥手:“行,给你小子一分钟。外面说。”
他站起身,旁边两个马仔立刻跟上。
我示意吴克和李婉如留在店里看着点老张父子。
我跟着王彪走到了排档旁边一条窄巷里。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巷子里光线昏暗。
丧彪靠在墙壁上,叼着烟,斜看着我:
“有屁快放。”
“彪哥,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是‘快送’的意思。我们小门小户,只想在厂区边上做点小生意,绝对不敢挡平台的财路。抽成低点,服务街坊,赚点辛苦钱而已。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兄弟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一点茶水费,我懂。”
我暗示着“意思意思”。
如果,他能收点钱,便作罢的话。
我还是可以接受的。
丧彪吸了口烟,烟雾从他鼻孔喷出。
“茶水费?”
他嗤笑一声。
“秦老板,你太天真了。你以为‘快送’在乎你们那三瓜俩枣的抽成?还是在乎你们抢那几单生意?”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
“人家在乎的是面子!是规矩!你们搞什么‘低抽成’、‘人情味’,这是在打谁的脸?是在说谁不厚道?嗯?”
他用夹着烟的手指,用力戳了戳我的胸口,力道不轻。
“动了规矩,就是打脸!打了平台的脸,就得付出代价!”
他吐出一口浓烟,喷在我脸上。
“今天是我们兄弟过来‘坐坐’,给你提个醒。识相的,赶紧把你们那破平台关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顿了顿。
“要是还不识抬举……哼,过几天,可就不是我们兄弟来‘喝茶’这么简单了。‘快送’给咱们市缴了多少税?那是纳税大户!人家上头有人!打个招呼,工商、消防、卫生……哪个部门不能来‘关心关心’张老板这小店?到时候,三天两头来查,停业整顿个十天半月……你说,张老板这生意,还做得下去吗?”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缓慢地搅动。
“商不跟官斗”。
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
王彪看着我惨白的脸色,似乎很满意这效果。
他狞笑着,将烟头狠狠摁在墙壁上。
“话,我给你带到了。怎么选,看你自己。兄弟们,撤!”
他大手一挥,带着两个马仔,大摇大摆地走出小巷,又对着排档里吆喝了一声。
里面那十几二十个混混如同得到指令,纷纷起身,踢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噪音。
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涌出了排档,消失在巷口。
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呛人的烟味。
我僵立在阴暗的巷子里。
王彪最后那几句话,像毒蛇的信子,缠绕在心头。
只给我带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和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小混混的闹事,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招。
是那无形的、足以碾碎一切的权力之手。
“渠畔”。
这条刚刚挖出的“小水渠”,在即将到来的滔天洪流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