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踱近两步，目光在钞票上打了个转，“哟，这还……数钱呢？”
“数得挺认真啊，开会学习的精神头，要是用在这上面一半，咱们招商工作何至于……唉！”
王强拳头在身侧攥得咯咯响，那口憋屈气儿眼看就要炸出来。
我一把按住他胳膊，硬是把他冲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
我把桌上的钱拢了拢，“钱主任说笑了。刚和王哥算算下午跑厂家要花的车马费，看够不够。”
“车马费？”钱卫东背着手踱了两步，“嗯，深入一线，了解情况，是该花。不过啊……”
他腔调拿捏得更“语重心长”了，“孙勋啊，你是高材生，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
“更要懂得‘精打细算’，‘厉行节约’！现在上面三令五申，严控‘三公经费’，咱们管委会，那是要带头响应的！”
他假模假式地拍拍我肩膀，“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也不能蛮干。”
“像那些……嗯，没什么明确目标的‘调研’，花那些冤枉钱干嘛？”
“招商引资，还是要盯着大项目，大企业！眼光要放长远！”
“别总在那些犄角旮旯的小门小户身上打转，浪费时间，也浪费资源！得不偿失嘛！”
“钱主任批评的是。”我低着头，“我们一定注意改进工作方法，把精力集中在更有价值的方向上。”
钱卫东满意地点点头，那眼神里的轻蔑几乎不加掩饰。
“这就对了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好干！”他最后瞥了一眼桌上的钱，这才慢悠悠地晃了出去。
门“咔哒”一声关上。王强一拳拍在桌子上。
“钱卫东！什么叫没明确目标？什么叫小门小户？”
“精诚科技那技术，他钱卫东懂个屁！还他妈厉行节约？”
“他招待恒远的周家兄弟，哪次不是去‘江畔渔港’？一顿饭够我们调研一个月！”
“他妈的！老子……”王强气得在原地转圈。
“行了，王哥。”我打断他，“喊破天也没用。他现在是主任，卡着经费，就是卡着咱们的脖子。”
“骂他，除了自己憋一肚子气，还能怎样？”
“那咋办？真就让他这么卡着？郑诚那边还等着呢！”王强瞪着眼。
“垫！接着垫！”我把钱塞回钱包，“先把眼前的事办了。他卡流程，卡得了一时，卡不了一世！”
王强最终化作一股狠劲儿：“妈的！行！就当喂狗了！老子认！下午跑设备厂，老子骑电动车去！省他妈的车钱！”
钱卫东这一招，太毒了。
他不用大张旗鼓地反对，就用“规定”这把软刀子，一点一点地磨，让你有苦说不出，有劲使不上。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赵小曼探进半个身子，她手里拿着个文件夹，飞快地扫了眼走廊，确认没人，才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门。
她没说话，径直走到我桌前，把那个文件夹轻轻放下。动作带着点不同寻常的郑重。
“孙勋，王哥。”她声音沉着，“钱主任刚走，去了隔壁财务科。”
我和王强都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平时也会送文件，但今天这神态，这动作，不对劲。
赵小曼没解释，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纸。
她抽出最上面一张，是一份打印出来的管委会内部《经费审批流程细则》。她点了点其中一条。
那条细则写着：“科室负责人审核后，综合类经费报销单需提交管委会分管领导签字确认，方可进入财务审核程序。”
她点了点旁边一张单据上，正是被钱卫东画了红圈打了叉的报销单！
而在报销单的“分管领导签字”那一栏，赫然是空白！
然后，她又点了点报销单上的日期，再点了点文件夹里的管委会领导本周的工作日程安排表。
上面清楚显示，那天负责签字的陈卫国副主任，一整天都在县里开会，根本不在管委会！
“流程卡在这里。”赵小曼的声音依旧沉稳，“依据是这条细则。但签字栏空白的原因，是那天陈主任人根本不在家。”
“按道理，这种情况，要么等陈主任回来签，要么走紧急流程，由钱主任代签或者说明情况后先进入下一步审核。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钱主任那天就在办公室，一下午没挪窝。他既不肯代签，也绝口不提有‘紧急情况’可以通融。”
“财务科老刘（刘麻秆）催问过两次，都被他用‘按规定办事’顶了回去。”
“为什么‘按规定’偏偏卡得这么死？”赵小曼微微吸了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
“因为那份报销单后面附的接待对象名单里……有‘精诚科技’郑诚的名字。”
她说完，合上了文件夹。把一场精心设计的、披着“合规”外衣的刁难，清晰地摊在了我们面前。
证据链清晰，指向明确。钱卫东是故意利用规则漏洞，卡死我们的经费！
我看着眼前这个平日里文静低调，甚至有些不起眼的党政办科员，她冒了不小的风险。
这不仅是在向我们传递信息，更是一种明确的站队！她把钱卫东“卡脖子”的把柄，亲手送到了我桌上！
“小曼……”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感谢？太轻了。承诺？又显得空洞。
赵小曼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孙勋，王哥，我看得清楚。你们是真想干事，也是真在干事。”
“郑诚那厂子，技术我看过资料。钱卫东他们……”
她没往下说，但意思不言自明，“这些东西，留在党政办也是归档落灰。”
“交给你们，或许……能有点用。该怎么用，你们比我懂。”
她像进来时一样，扫了眼门口，然后对我点了点头，拉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王强一把抓过文件夹，翻看着里面的复印件，“这丫头……行啊！真人不露相！白纸黑字！”
“时间、地点、流程、动机！全他妈在这儿了！钱卫东这老王八，玩阴的？老子看你这回怎么圆！”
赵小曼的“投诚”，像黑暗里突然点亮的一盏灯，挑明了钱卫东的龌龊伎俩。
更关键的是，她指明了机关运作的核心命门，信息！
她熟悉所有流程的关节点，知道信息在哪里流转、在哪里可能被拦截。这太重要了！
“攒着！”我把拿好那文件夹，现在还不是亮出来的时候。
“让他卡！让他继续‘按规定办事’！等时机到了……”
我捏紧了拳头，“这些钉子，一颗一颗，全都会钉回他自己身上！让他连本带利地‘报销’！”
王强搓着手，带着点兴奋和期待：“那……下午还去跑厂家不？”
“去！当然去！骑电动车去！省下的钱，中午我请王哥你……吃沈家饺子！管饱！”
王强随即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我后背：“行！你请客，别说饺子，吃啥都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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