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里一个男人,四十出头,正闷头抽烟。他就是郑诚,精诚科技的老板。
“郑老板?”我们走过去坐下。
“你们是管委会的?”郑诚的警惕丝毫未减。
“云河经开区管委会,孙勋。”我递过名片,他没接,只是扫了一眼。
“这位是招商科的王强,王哥。”
“孙干部,王干部。”郑诚语气没啥温度,“有啥指示?”
“指示谈不上,”我尽量显得诚恳。
“听王哥说,郑老板厂里技术很硬,特别是进口设备维护这块,是个行家。”
“我们想了解了解情况,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帮忙?”郑诚像是在听笑话。
“我这小破厂,有技术没市场,要资金没门路,除了等死,还能有啥情况?”
“你们管委会的领导们,不是整天忙着招‘月亮’吗?还有空管我这地上的土坷垃?”
王强有点急:“郑老板,话不能这么说。你那手修进口精密机床的本事,开发区独一份!”
“恒远那边几百万的德国货趴窝,最后不还是你带人给救活的?”
提到恒远,郑诚重新点上一根烟,“王干部,那是以前。现在?人家嫌我技术糙。”
“是嫌你技术糙,”我接过话,“还是嫌你不‘懂事’,没把厂子乖乖低价‘盘’给他们?”
郑诚没承认,也没否认,但那股压抑着的愤怒和不甘,我能感觉到。
“恒远周大贵找过你吧?”我对上他的目光。
“开价多少?”
郑诚脸憋得通红。好一会儿,他说道,“孙干部,你打听这些干啥?我这小门小户,经不起折腾。”
“恒远,那是真能扒人皮的。”最后那句话,带着深深的恐惧。
“郑老板,我今天来,不是代表恒远,也不是代表哪个领导来当说客。”
“我就想问你,你这厂子,你还想不想干下去?”
“想,咋能不想?”他终于开口,“可咋干?订单呢?钱呢?”
“恒远压着上游几个大厂,一句话,谁还敢把设备给我修?”
“银行那帮人,恒远打个招呼,连门缝都不给你开!”
“我这厂子,现在就靠给以前的老客户修修补补,饿不死,也活不好。”
我盯着他,“高端精密仪器和机床的本地化、快速响应维护,这是现在多少大厂求之不得的!”
“开发区里多少企业,设备趴窝一天损失多少?”
“去省城请专家,排队等,黄花菜都凉了。你守着金山要饭!”
郑诚抬起头,“孙干部,你说得轻巧。市场呢?客户呢?人家信得过我?”
“信不信得过,看本事,也看平台。”我指了下王强。
“王哥是开发区老人,技术行家,你的本事他清楚。”
“我们管委会就是给有本事的企业搭台子。政策支持、信息对接、必要的背书!”
王强立刻接上:“对!郑老板,你那个快速诊断系统和应急维修包,想法和技术绝对领先!”
“我们要是能帮你申请点技改扶持或者贷款贴息,先把厂子升级一下,把服务流程标准化,牌子打出去……”
“贷款?”郑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王干部,孙干部,你们是坐办公室太久了。”
“银行认啥?认抵押!认流水!认大公司的订单!”
“我精诚有啥?就一堆破铜烂铁,还有几个跟我一样快成破铜烂铁的老伙计!恒远一句话,哪家银行敢放款给我?”
“如果,”我打断他的自怨自艾,“我们能想办法帮你解决贷款的问题呢?”
“不是空头支票,是真金白银,帮你把设备更新了,把服务能力提上来?”
郑诚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孙干部,你说真的?你们管委会能压得住恒远?”
“压不压得住,试试才知道。”我眼神里的决心是明确的。
“事在人为。郑老板,真要有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
“你信不信得过你自己,信不信得过你厂子里那帮老伙计的手艺?”
“敢不敢跟恒远掰掰手腕,就在他们最看不起的这个‘小’领域?”
“孙干部,”郑诚声音多了一丝豁出去的劲儿。
“我郑诚的命可以不要,但精诚这块牌子,还有我厂里那些看家的手艺,比恒远干净多了!”
“只要你们真能帮我把贷款弄下来,让我的设备维护服务能堂堂正正做起来。”
“别说掰手腕,就是让我去周家兄弟门口对阵,我也干!”
“好!”我一拍桌子,“郑老板,有你这句话就行!”
我向他伸出手,“精诚科技,这块牌子,我们开发区要定了!”
“恒远不让银行贷款给你?那我们就想办法!”
郑诚看着我的手,眼神复杂。
王强也站了起来,“郑老板,走!去你厂里看看,让我们开开眼,你那宝贝疙瘩设备!”
郑诚带着我们走向他那藏在开发区深处的厂子。
“孙干部,王干部,这边。”郑诚引着我们走到最里面一台被帆布半盖着的设备前。
“就是这家伙,吃饭的家伙什儿之一。”
他掀开帆布,露出一台保养得还算不错的设备。
“这是德国进口的数控磨床核心部件检测仪,老型号了,但精度没问题。”
“市面上新的上百万,我这台是淘来的二手,自己修好改造的。”
王强立刻凑了上去,眼睛放光,像个孩子见到了心爱的玩具。
“厉害啊郑老板!”王强拍了拍郑诚的肩膀。
“这改造思路绝了!用国产的替代件顶替进口易损件,还能保持核心精度!”
“就凭这个,省城那些大厂的工程师也得竖大拇指!”
郑诚被王强拍得有点不好意思。
“瞎琢磨呗,被逼的。进口件贵,订货周期长,客户那边等不起。只能自己想办法。”
看着王强和郑诚因为技术聊得热火朝天,我知道,王强这步棋走对了。
技术人的共鸣,是撬开郑诚心防最有效的钥匙。
“孙干部,王干部,你们也看到了,我就这点家底。”
“技术,说实话,我自己觉得还行,但真要跟大公司抢饭吃,光靠技术不够啊。”
“品牌、资质、资金、渠道,哪一样都能卡死我。恒远他们,玩的是这个。”他用手指比了个捻钞票的动作。
“品牌和资质,我们帮你想办法包装、申请、对接。资金,就是刚才说的,贷款。”
“只要你能把服务质量和响应速度提上去,做出样板来,渠道可以慢慢铺。”
“但眼前最关键的,就是你得先活下来,把设备更新了,把队伍稳定住。”
郑叹了口气:“理是这个理。可这贷款,孙干部,不是我不信你。我是真被搞怕了。”
“去年年底,厂子眼看撑不下去,我跑遍了清源市几家银行,嘴皮子磨破,就差给人跪下了。”
“材料都备齐了,结果呢?恒远让管委会那个钱主任,跑去银行行长办公室坐了十分钟。”
“我的贷款申请就直接被毙了,连个理由都没有!我现在……唉!”他一拳砸在桌子上。
“钱卫东!”王强咬牙吼了一句。
“郑老板,”我走到他面前,“以前是以前。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贷款的事,交给我。”
“你准备好所有需要的材料,特别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技术改造、替代进口件的方案和成本效益分析,做得越扎实越好。”
“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我看着他还有些犹豫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就算前面是恒远堵着银行的门,我也得想办法给你凿开一条缝!”
“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行!孙干部,我信你!材料我明天就弄好!不过。”他迟疑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公章……我得去市里老丈人拿回来。放厂里,不放心。”
王强笑了出来,我也有点忍俊不禁。
这个细节,既心酸又真实,透着小微企业在强权挤压下的卑微和警惕。
“孙勋,这郑诚,是块宝啊!”王强还沉浸在兴奋里。
“技术扎实,人也实在,就是被恒远压得太狠了。”
“要是真能帮他把贷款弄下来,把设备维护服务这块牌子立起来,绝对能成!”
我点点头,“是块宝,但也成了靶子。钱卫东卡贷款这事,肯定是徐立仁的意思。”
“咱们动了恒远的奶酪,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咋办?”王强脸上换上了凝重,“银行那边,咱们说话真管用?”
“管不管用,都得试试。郑诚这条路,我们走定了!”